颠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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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神曲炼狱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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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歌

在第二夜中的有益谈话

读者,假使你曾经在一座山上,

四周雾气弥漫,你什么也看不清,

就像鼹鼠从眼翳后看东西一样,

那么请你回想一下,那潮湿的、

浓密的雾气开始消散的时候,

那轮太阳如何无力地从中透露:

然后你的想象力就会活泼起来,

可以清楚地理解到我最初如何

又看到了那已在沉落的太阳。

紧随着我导师的坚强可靠的脚步,

我就从那样一片云雾中突破出来,

走向早已熄灭在下面坡上的阳光。

想象啊,有时候你从我们这里夺去了

我们的魂魄,就是有一千只号角

在周围吹动,我们也什么都感不到,

若感官不把东西献给你,谁来推动你?

一种在天体中成形的光明推动你,

或者出于自愿,或者由神意指定。

在我的想象中出现了那个女人的

邪恶行为,据说她后来变成了

那种最欢喜婉啭歌唱的鸟儿;

在这时候,我的心灵把自己

完全关闭了起来,除了那时

已占住它的,再不接受外面的事物。

然后落入我的崇高想象中的,

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态度傲慢可怕,临死时也是这样。

在他的四周是威严的亚哈随鲁,

他的妻以斯帖,和公正的末底改,

在说话和行动上都是那么诚恳。

不久这个幻象就自行破灭了,

正如一个泡沫在那形成它的水

失去力量的时候自行破灭一样,

在我的幻梦里又出现了一位少女,

一面哀哀哭着,一面说道:“母后啊,

为什么你在一怒之下就这样轻生?

你杀死自己为了要不失去拉维尼亚;

如今你失去了我;母亲啊,我悲恸

是为你的不幸,不是为别人的不幸。”

如同突然而来的初生的阳光

射在闭着的眼上,睡眠就被驱散,

但在完全消失以前还要抖动;

我的想象也像那样从我脑中消失,

只因为一条光直射在我的脸上,

那光比我们惯于看到的远为灿烂。

我正在回头看自己在哪里时,

一个声音使我抛弃了一切杂念,

它说道:“这里就是上山的路”;

它使我生出了欲望,要看一下

那说话的究竟是谁,在我没

见他前,这个热望决不会休止。

但是,如同太阳使我们不能逼视,

由于光芒过度强烈隐起它的形状,

我的力量也像那样变成无用。

“这是一位从天国下降的圣灵,

他不待我们祷告就指点我们上升的路,

他把自己隐藏在自己的光芒里。

它对待我们就像一个人对待自己;

因为要等人家祷告才看出需要的人,

已经怀有拒绝人家的不良意思了。

如今应邀移动我们的脚步吧;

我们要在黑夜来临以前奋力上去,

不然我们要等到黎明才能登山。”

我的导师这样说,我就同他一起

转过我们的脚步走向一座阶梯;

我把脚一踏上那第一步石级,

就感到附近仿佛有翅膀拂动,

扇着我的脸,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

“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因无恶怒。”

如今黑夜紧紧追住不放的

夕阳的余晖已高临在我们顶上,

因此星辰正在许多地方闪闪发亮。

“我的力量啊,你为什么这样地

从我的身上消失呢?”我心中在想,

因为我感到我的双腿已不肯用力。

我们走到了那座石梯已经没有

梯级的地方,就站在那里不动,

正像一条到达了岸边的船那样:

我就向四边留心了一下,看我是否

在这新的一圈里能听到什么;

于是转身过去向我的导师说道:

“我亲爱的父亲啊,请对我说,

在我们到达的这一圈里净什么罪?

我们的脚停止,请莫停止你的谈话。”

他便对我说道:“对于善的爱好

若是没有尽到责任,在这里补尽;

不该放松的桨又在这里划动了。

但是为了你可以理解得更清楚,

你要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

你将从我们的滞留中得些美果。”

他开始说道:“我的儿啊,造物主

和造物是永远不会没有爱心的,

不是天性的就是理性的;这你知道。

那天性的爱永远没有错误;

但是那另一种爱,由于目的不良,

或者由于精力过少或过多,可以致误。

若是它目标向着天国的幸福,

而在次一等的幸福上克制自己,

爱不能成为有罪的欢乐的原因;

但是当它转入了邪恶的道路,

或是怀着过多或过少的热忱

趋向于善,造物就违逆了造物主。

因此你从这里面可以理解到,

爱不得不是你身上的一切美德

和一切应受责罚的行为的种子。

如今且说,既然爱决不能掉转脸去,

把它的主体的幸福置于不顾,

一切万物都没有憎恨自己的危险;

而且我们不能想象一个造物

脱离至高的造物主而单独存在,

因此一切情感中断无恨上帝之心。

若是我的分类没有分错,

我们爱的不幸是我们邻人的不幸,

这种爱在你们人间表现在三方面。

有一种人对他的邻人幸灾乐祸,

希望自己胜过人家,只是为了

这一点就切盼人家从高处摔下;

有一种人看人家高升,就忧心忡忡,

唯恐自己丧失权势、恩宠、荣誉和声名,

只希望人家有着相反的遭遇。

又有一种人受到了一些委屈,

就装出十分羞愤的样子,处心积虑

要报仇雪恨,这种人必然想害人。

那下面的幽灵痛悔这三种爱:

现在我希望你懂得另外一类,

这一类爱以错误的方式向善疾趋。

每个人都朦朦胧胧地看到

心灵可以从中找到安息的善,

而想望它;因此人人奋力以赴。

如果你只是怀着不冷不热的爱,

去望它或是去取它,这座飞檐

在你适当痛悔以后,就责罚你这个。

另有一种善,不会使人们幸福;

它不是幸福,它不是善的精英,

那一切至善的果实和根株。

把自己过分耽溺于其中的那种爱,

是在我们上面的三个圈层里痛悔:

但是它怎样分成三类,我不说,

为了使你自己去把它探索出来。”

第十八歌

谈论爱和自由意志的性质

我的崇高的教师已结束了

他的议论,正在仔细观望着

我的脸,看我是否显得满足;

我还在被一个新的饥渴折磨,

外表上似乎沉默,心中却在想:

“也许我问得太多使他厌烦了。”

但是那位真诚的父亲只一眼

就看出了那羞于启口的愿望,

用言语鼓起我说话的勇气。

我因此道:“夫子,我的眼睛

在你的照耀下亮了,我清楚看出

你的谈话所暗示或叙明的一切;

因此我请求你,我亲爱的父啊,

把爱解释给我听,你把所有的

善的行为和恶的行为都归于爱。”

他说道:“把悟性的锐利的目光

朝着我射来吧,你就会明白地

看出盲人要做领路人的荒谬。

心灵生来就对爱是敏感的,只要

欢乐唤醒了它,使它活动起来,

它对一切令人喜悦的事起反应。

你的直觉的能力从实在的物体

取得一个印象,展开在你的心中,

它就此使你的心灵向往它。

既然向往它了,若是继而趋向它,

这种趋向就是爱;这就是本性,

通过愉快在你心中再扎下根。

然后,正如火由于它所具的本质

向上行动,它的本性就是上升,

上升到它的物质历时最久的地方;

就像这样,被爱迷住的心降为欲望,

欲望是一种精神行动,决不停止,

除非它所爱的对象使它欢喜。

现在你可以明白无遗地看到,

有些人对于真理茫然无知到

如何深的地步,他们竟说爱的行动

其本身都是美事,因它的物质

往往看来是善的;但蜡也许是善的,

不见得一切的印章也都是善的。”

“你说的话和我的专心静听的心,”

我回答他道,“使我明白了爱的性质,

但是使我生出了更多的疑窦;

因为假使爱从外面来到我们里面,

而灵魂又没有另外的脚走路,

那么走得对不对不是它的功过了。”

他对我说道:“理性在这点上见到的,

我能够对你说;超过这一点,

那是信心的事,还是等俾德丽采吧。

一切实体的本质与物质有区别,

又与物质结合着,这种本质

有一种特殊力量包含在里面,

它在发生作用时才能被感知,

也只能由它的效果表明出来,

像树木的生命由绿叶表明一样。

因此人无从知道对于第一原则的

认识和悟解来自何处,也无从知道

对于至善的渴求来自何处,

这两者存在于你内心,正好像

酿蜜的本能存在于蜜蜂里面;

这种原始意志其本身不容褒贬。

可是,为了使这意志与一切意志

融洽无间,你生来就有理性的力量,

应该在允从的门槛前有所警惕。

人类从这个原则里就取得了

是功是过的依据,看他如何贮藏

真正的爱或如何簸去邪恶的爱。

那些在他们的论究中深入到

根本去的人,都见到这天赋的自由,

因此把道德学说留给世人。

由此可见,假定一切在你内心

燃烧的爱是从必然性中产生的,

但取舍的权力还在于你自己。

俾德丽采把这个崇高的力量

称为‘自由意志’,若是她向你谈起,

你务必把这一点记在心里。”

月亮一步慢如一步地走到了子夜,

形状像一只完全着了火的吊桶,

使星辰在我们看来显得稀疏;

她向着天穹逆溯而上的行程,

就是罗马人在撒地尼亚和科西嘉之间

看到太阳在沉落时所照耀的道路。

使彼托拉比任何孟都亚的城市

更为著名的那位高贵的英灵,

已一一卸下了我加于他身的负担;

因此,已经为我的种种疑问

收集到清楚而又明白的答案的我,

站在那里像一个梦游病者。

但这种梦游病突然从我身上

离开了,因为我看到一群鬼魂

从我们背后绕到前面向我们走来。

正如古代每逢底比斯人需要向酒神

求助的时候,夜间只听见伊斯美奴河

和阿索巴斯河两岸人声鼎沸,

这些被善良的意志和神圣的爱

推动的鬼魂就像那样地走来,

我看到他们加快脚步沿路奔跑。

他们霎眼间就在我们面前了,

因为所有这一大群都是奔驰而来;

在前面的两个用哭声高叫道:

“马利亚起身,急忙往山地里去,”

以及“恺撒为了要去征服伊勒达,

狠狠打击了马赛,就驰往西班牙。”

其他的鬼魂接着叫道:“赶快!赶快!

不要因为缺少爱而失去时机,

为善的热忱会使天恩重新降临。”

“精灵啊,如今你们内心的无比热忱,

说不定已经抵消了你们生前

对行善所表示的疏怠和迁延,

这个还活着的人(当然我不说谎!)

希望上山,只要太阳再照耀我们:

因此告诉我们最近便的路在哪里。”

这些是我的导师所说的话;

那些精灵中有一个就说道:

“跟着我们来,你就会找到那裂罅。

我们一心一意想自己赶快走,

我们就不能停下来;宽恕我们,

假如你把我们的痛悔当作无礼。

我是味罗那城圣齐诺的僧院长,

活在那善良的巴巴罗萨的朝代,

现在米兰人谈到他时还在痛心。

我知道一个人已一只脚跨进了坟墓,

他不久就要因那修道院而悲叹,

而且因在那里有权将感到哀切;

因为他的儿子全身都长得畸形,

心灵上更是邪恶,又在羞辱中出生,

他却把他放在那里充当牧师之职。”

他是否又说了些话,或者是否不说了,

我都不知,他已远远跑在我们前面;

但这些话我却听到,也愿意保留。

于是那位每逢需要时都会走来

救助我的导师说道:“你转身向那里,

看又有两个来了,他们在痛嚼怠惰。”

那些殿后的都说道:“海水为他们

而分开的那些人民,在约旦

看到他们的后代之前就都死了”;

他们还说道:“那些不和安吉西斯之儿

在一起把艰苦忍受到底的人民,

自暴自弃地过着不光荣的生活。”

然后,那些阴魂离开我们

远去了,我们已无法看到他们,

我心中生出了一个新的念头,

从中生出形形色色的念头;

我在这些念头中只是打着转,

这种游离恍惚使我合起了眼,

不久就觉得自己转入了梦境。

第十九歌

一个忏悔的教皇——阿德里安五世

那时辰是正当昼间的暑热,

被地球或有时被土星消灭,

不能再使月亮的寒光温暖;

也是正当堪舆家们看到

他们的“大福星”在黎明之前,

沿着暂时黑暗的轨道在东方升起,

那时我梦到了一个口讷的女人,

她的双目斜视,她的双足弯曲,

她的两手残废,她的脸色蜡*。

我凝望着她;正如温暖的阳光

使夜间被冻得僵硬的四肢

活跃起来,我的眼光也那样

使她的舌头敏捷,使她的身子

立刻完全挺直起来,她的

蜡*的脸也泛起了爱情的红晕。

她的舌头一旦恢复了自由,

她就开始歌唱起来,唱得

我没法子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她唱道:“我就是那迷人的海妖,

在海上把水手们引入迷途的就是我,

听我歌唱的,心中莫不感到喜悦。

我用歌声使尤利西斯改变了

他漂泊的行程,谁同我住了一会

就不肯再离开,我那么使他喜欢。”

她的那张嘴还没有闭起来,

一位圣洁的夫人出现在我身边,

守卫着我,使那个女人手足无措。

“维吉尔啊维吉尔,这个女人是谁?”

她怒气冲冲地说;维吉尔就走来,

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诚实的女子。

他抓住了那另一个,撕破她的衣服,

使她的前胸袒开,给我看她的肚子;

从那里发出的臭气使我觉醒。

我掉转了眼睛,善良的维吉尔说道:

“我至少向你叫了三次;起身走吧,

我们去找你能从中走进去的入口。”

我就站起身来,只见那座圣山的

所有的环道已被日光耀得通亮,

初升的太阳在背后照着我们前进。

我跟在他后面,走时低下了头,

就像一个思虑重重的人那样

把身体弯折得像一座拱桥一般,

那时我听到:“来吧,路就在这里,”

那说话的音调是那么和蔼可亲,

简直在我们人间没有听到过。

这样向我们说话的人展开了

像天鹅一般的翅膀,引我们上升,

我们就在两座坚硬的石壁间攀登。

于是他拍动翅翮,拂拭我们,

口中说着“哀恸的人”有福了,

因为他们的灵魂里将充满安慰。

“你有什么苦恼,这样一直望着地上?”

我的导师开始对我这样说;

我们已登到稍在那天使之上的地方。

我说道:“我这样胆战心惊地走着,

因为我做了一个十分怪异的梦,

使我直到现在还是在想着它。”

他说道:“你看到那个古妖妇了么?

在我们上面的阴魂就因她而流泪。

你看到人们怎样使自己摆脱她么?

说这些也够了。用你的脚加紧赶路,

抬起你的眼睛来看那‘永恒的王’

使它与诸天体一同旋转的诱鹰物。”

如同鹰隼起先看看自己的双足,

然后应声转过身去,张开双翼,

想望那把它引诱过去的食物,

我也变得那样;我就往前走去,

通过那岩石裂开了让人攀登的狭道,

一直走到那环绕的路开始的地方。

我一登上第五层豁然开朗的地方,

就看到在那里四周流泪的鬼魂,

他们都是脸朝下仆倒在地上。

“我的性命几乎归于尘土,”

我听到他们深深地叹着气说,

声音哽咽,几乎令人听不清楚。

“上帝的选民啊,上帝的正义

和你们的希望减轻了你们的惨痛,

请指点我们向高处攀登的路。”

“假使你们来此不必伏倒在地上,

而且希望从速走你们的行程,

那么让你们的右手永远向外边。”

那诗人这样地请求,稍在我们前面

有人这样地回答我们;我从中

窥到了隐在言语中的另外意思,

于是我掉转眼光去看我的导师;

他显出高兴的样子颔首同意

我的满含期望的眼光所要求的事。

等到我能依自己的意思行动时,

我向前走近那伏在地上的鬼魂,

他说的话已深深地吸引住了我,

我便说道:“精灵啊,你的痛哭流涕

已使那果子成熟,没有它就无法

转向上帝,暂为我搁起你更大的忧虑。

告诉我你生前是谁,你们的背

为什么向上,若是你愿意我为你

在我活着离开那里的人间效劳。”

他便对我说:“你就会知道

上天为什么使我们的背向着它;

但先要知道,我是彼得的继承者。

在赛斯脱里和契亚凡里之间流下

一条美丽的河,我的家族的

名称就起源于这条河的名字。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我知悉了,

那庄严的大袍对一个使它不受污的人

是如何沉重,别的负担就轻如羽毛。

多可悲啊,我的改悔来得迟了;

但是等到我被选为罗马的教皇时,

我就发现了人生就像一场梦幻。

我看到了心儿在那里无法安宁,

在那个生命中人也不能登得更高;

因此我心中就渴慕这里的生命。

直到那一瞬间,我是一个卑鄙的灵魂,

离开了上帝,完全是贪婪成性;

现在你看到我在此为这个而受罚。

皈依的灵魂所受到的这种净罪,

明白显出了贪婪能产生的后果,

这座山上没有再痛苦的刑罚了。

正如我们活着时眼睛只看到

世间的事物,不抬起来观望高处,

所以正义在这里使眼睛向着地上。

就像贪婪把我们对一切善的爱慕

消灭无遗,使我们的辛苦白费,

正义在这里把我们紧紧抓住,

收起我们的手足把它们完全缚起;

我们在天的父欢喜惩罚多久,

我们定要在这里一动不动地伏多久。”

我已跪下去了,正想要开口说话;

但我正开口的时候,他全然

用耳朵感到了我恭敬的态度,

就对我说:“什么原因使你向我屈膝?”

我便对他说道:“由于你的尊严,

我的良心责备我,不许我站着。”

“挺直你的双腿,站起来吧,兄弟,”

他回答道:“不要弄错了,我和你

并其他的人同是一个‘权力’的仆人。

假使你以前理会过那神圣的福音

所说的那句话,‘人也不娶也不嫁’,

你就能清楚懂得我为何这么说。

现在你去吧;我不愿你再耽下去,

因为你的逗留打扰我的流泪痛悔,

我以痛哭来使你所说的果子成熟。

在彼方我有个侄女,叫亚拉琪霞,

她本性是善良的,只要我们的家族

不用自己的榜样使她走上邪道;

我在人间留下来的只她一人了。”

第二十歌

一个伟大皇室的缔造者

一个意志无法违抗更好的意志:

因此,为了令他喜欢,我违反我的意愿,

把尚未浸透的海绵从水中拿出。

我往前走去,我的导者也往前走去,

一直沿着那石壁边有空隙的地方,

就像在城墙上紧靠雉堞走路一样;

因为把那充满全世界的罪恶

从眼睛中一点一滴挤出的阴魂,

在另一边跟边崖靠得太近了。

愿你受到咒诅,你古代的母狼,

由于你的饥饿深得不能见底,

你比所有其他的畜牲吃人更多!

上天啊,在你的运转中,似乎有人

认为我们人间的情形会得到改变,

那母狼见了他会飞逃的人何时来临?

我们继续前行,脚步跨得又小又慢,

我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那些阴魂,

听到他们都在哀哀地哭诉着;

出于偶然,我听到有一个阴魂

在我们前面带着哭声叫喊着:

“有福的马利亚,”像一个产妇那样;

而且继续叫喊:“你是多么贫穷呀,

这只要看那所客店就可以知道,

你在那里生了你的神圣的儿子。”

我随后又听到:“善良的腓布利喜斯,

你宁可忍着贫困占有美德,也不愿

冒着不义之名占有巨大的财富。”

这些言语令我心中十分喜悦,

我就挨近前去要认识那个阴魂,

这些言语似乎就由他说出。

那个阴魂继续讲下去,讲到

尼古拉赐给三个少女的金银,

使她们的青春走上荣誉的道路。

“讲述这么许多美事的精灵啊,

请告诉我你生前是谁,”我说道,

“为什么只你一个重温这些颂歌呢?

若是我回到人间去跑完

那在飞向终点的生命的短促行程,

你的言语是不会得不到报答的。”

于是他说道:“我要把你问的告诉你,

不是为了盼望从人世得到安慰,

却因为这么多天恩照耀着未死的你。

我是一棵恶树的根株,这棵树

把黑影笼罩着所有基督教国家,

因此难得从上面采下美好的果实;

可是杜挨,利尔,根特和布鲁日

一旦有了权力,不久就会复仇;

我向审判一切的上帝恳求这个。

在人间他们把我叫做休·卡培;

从我生出了腓力普们和路易们,

往后统治法兰西的就是他们。

我是巴黎的一个屠夫的儿子。

等到一系古王的血统灭绝,

只剩穿上灰色衣袍当教士的一个,

我看到自己的手中紧紧握着

国家的*权,从新得的版图

获得那么多权力,朋友遍于天下,

那一度没有人戴的冠冕就又加在

我的儿子的头上,从他那里

传下了骨头受到膏礼的一系。

只要普罗封斯的巨大妆奁

还没有蒙受我家族的羞耻,

他们没有多大权势,可也没有作恶。

然后他们用武力和奸诈开始

他们的掠夺;他们夺取了波亚图,

诺曼底和加斯科尼,作为赔偿。

查理来到了意大利,使康拉丁

成为一个牺牲者,作为赔偿;

又把汤姆斯送回天国,作为赔偿。

我预见今后不久会有一个时候,

使另一个查理从法兰西走出,

他自己和他的亲族因此更为人知。

他独自一个走出,不带别的武器,

只带着那犹大所挥弄的枪矛;

他挺枪刺去,使佛罗伦萨裂开肚子。

他从中得到的将不是土地,而是

罪恶和羞耻,因为他把这种罪过

越不当作一回事,他越要为此悲痛。

那另外一个,不久前还是一条船上的

一个俘虏,我看到在出卖他的女儿,

龂龂论价,像海盗对待女奴一样。

贪婪啊,你对我们再能做出什么呢,

既然你已使我的家族迷了心窍

甚至对自己的骨肉也冷酷无情?

为了使未来和过去的罪恶显得逊色,

我看到那百合花走进阿拉亚,

体现在他牧师身上的基督被囚。

我看到他第二次受到了嘲笑;

我看到他又尝到了醋和胆汁,

看到他在活的盗贼之间被杀。

我看到那再生的彼拉多残忍无比,

甚至这样还不能使他满足,

却不法地张起贪婪的帆驶进圣殿。

我的主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欢欣地

看到你隐在深思熟虑中的复仇,

爆发出来以消除你神圣的愤怒?

我刚才讲起那个圣灵的唯一新娘,

你还因此要求我作一番解释,

我那些话,在日光照耀的时间内,

是我们所有祷告得到的回答;

但是在黑夜来临以后,我们以

相反的歌声来代替这种歌声。

那时候我们反复讲述彼格美利翁,

对*金的不能餍足的贪婪

使他成为叛徒、盗贼和弑长者,

又讲述那贪婪成性的迈达斯作了

贪心的要求以后所遇到的惨境,

我们对此永远耻笑是正当的。

然后每个人都回想疯狂的亚干,

他如何偷藏了那些战利品,因此

约书亚的怒气似乎还在这里折磨他。

然后我们谴责撒非喇和她的丈夫;

我们赞美希利俄多拉斯受到的踢;

在全山所有的圈层中传布着

杀死波利多拉的波利纳斯托的丑名。

最后我们在这里叫道:‘克拉萨斯,

告诉我们,因你知道,*金是什么滋味?’

有时我们谈论,有的高谈,有的低语,

这要看催促我们说话的热忱怎样,

有的谈得热烈,有的谈得无力;

因此在讲我们白天讲的善行时,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讲,

只是在我近边没有人大声讲罢了。”

我们已经从他那里离开了,

正在尽我们的力量能及到的,

循着那条路奋勇往上攀登,

那时候我猛然感到全山在震动,

仿佛要塌陷下来似的;一阵寒栗

袭上我身,就像袭上一个临终的人。

毫无疑问,在拉托娜还没有在那里

筑好巢来生出天空两颗巨眼以前,

提洛斯岛也没有震动得那么厉害。

于是四下里升起一片狂喊声,

以致我的导师向我挨近前来说道:

“有我引导着你,你用不到惧怕。”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上帝,”大家在说,

我从那些在近边的听清了这话,

他们的叫声是能够听到的。

我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惴然不安,

像第一次听到这颂歌的牧羊人,

直到震动停止,颂歌唱毕为止。

于是我们又走上我们神圣的行程,

望望那些阴魂,他们躺在地上

又已开始他们习以为常的悲叹了。

如果我在这一点上没有记错,

那时候在我作着深思的脑中,

无知正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

袭击着我,使我生出求知的渴望;

我由于匆忙的缘故也不敢发问;

我自己又不能在那里看出什么;

因此我畏怯而忧愁地往前走去。

第二十一歌

诗人史泰喜斯

我的胸中正在火一般燃烧着

自然的求知欲望,除非喝了

那撒玛利亚女人所恳求的水,

这口渴无法消止;时间的急迫

催我跟着我的导者循那阻塞的路

前行,我为那公正的苦行悲叹着;

看哪,正像路加在圣书里所写下的,

已经从坟墓里面复活过来的基督,

忽然在那两个行人的面前出现,

一个阴魂向我们出现,在我们后面

走来,凝望着他脚边匍匐着的众魂,

我们直到他先开口了才觉察到,

他道:“我的兄弟们,愿上帝赐你们安宁。”

我们迅速转过身去,而维吉尔

就向他作了与之适合的答礼。

然后接着说道:“愿那公正的法庭

把你平安地带到蒙庥者之群里,

我由那法庭判处永久的流放。”

“确然,”他说道,同时我们毅然前行,

“如果你们是不为上帝垂顾的阴魂,

谁护送你们在他梯子上走到这么高?”

我的导师说道:“假使你看这个人

头上所刻着的由天使划下的记号,

你会清楚看出他应和善人一起统治。

但既然那日日夜夜纺织的她,

还没有替他拉下克罗索为每人

紧紧绕在纺锤上的生命之线,

他的灵魂,是你也是我的姐妹灵魂,

在上去的时候无法独自行走,

因为它不像我们那样观看事物:

因此我从地狱的血盆大口中

被带出来引导他,我还要引导他向前,

一直到我的学派能领导他的地方。

但是,你若知道,请告诉我们为什么

这座山先前那样震动,为什么

直到浪打的山坳,人人都同声叫喊。”

他就这样地用这些问话穿过了

我的欲望的针眼,单单那希望

已经使我不再那样地干渴了。

那个灵魂开始说道:“这座山的

神圣规则决不容许独断独行的,

或是超出惯例以外的任何东西。

这里的一切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在这里作为原因而发生作用的,

不是别的,而是上天所接去的东西:

因此不论降落下来的是雨,是雹,

是雪,是露,是霜,都不会高于

那短短的小阶梯的三个梯级。

云,不论是密是稀,都不出现,

也不出现闪闪的电光,或是在彼方

时常变换地方的骚马斯的女儿。

干燥的尘雾向上升起,也决不会

高于我所说的那三级梯的顶端,

那彼得的牧师就站在那上面。

这座山在下面说不定有点震动,

但在这上面从来没有由于

隐在地球里的风而震动,我不知何故。

这座山在这里会震动,若是一个灵魂

感到自己已经洗净了罪孽,可以动身

往高处攀登;紧随着,将响起一片欢呼。

只有意志才能证明灵魂的洁净,

意志充满了能自由调换居所的

灵魂,而且使灵魂欣然听从它。

固然灵魂向来有这上升的意志,

但由于上帝的安排灵魂却渴慕苦行,

就像在人世渴望犯罪,这就阻止了它。

在这苦刑的下面已经躺卧了

五百余年的我,到现在才有这

自由意志,要走向更幸福的门槛。

因此你感到了山的震动,又听到了

那些虔诚的精灵们在山上

赞美主上帝——愿他使他们早登天国。”

他这样向我们说;既然我们口渴得

越厉害,感到喝下的水越甘美,

我说不出他使我受到多大教益。

那贤明的导者道:“如今我看到在这里

把你们捕住的网,有人如何突破它,

为什么这里地震,你们又为何同乐。

现在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至于你为何在这里躺了这么多

年代,也让我从你的言语里知道。”

那精灵回答道:“在那个时代,

那时善良的泰塔斯,凭‘至高帝王’之助,

替那些被犹大出卖的血从中流出的

创伤复了仇,我负着最持久、

而且最光荣的名称活在人间,

有着极大的声誉,可还未获得信仰。

我的言辞的音乐是那么美妙,

罗马把出生在吐鲁斯的我召了去,

我就获得了一顶桃金娘的花冠。

在人间他们还在叫我史泰喜斯;

我歌唱底比斯,又歌唱伟大的阿基利;

但我在那第二个重负下中途倒下了。

那使千余火焰熊熊发光的灵焰

所迸射出来的火花,使我温暖,

而成为我的诗情的烈火之种子:

我说的就是‘伊尼特’,它对于我

就像一位母亲,把我在诗歌上

抚育起来;没有它我一文都不值。

唉,要是维吉尔在世的时候,

我也能活在人间,我甘愿在这山上

多耽上一年,然后摆脱我的苦行。”

这些言语使维吉尔转身向我,

他的神色在默默地说:“别出声。”

但人的意志并不总是万能的;

因为笑声和泪水会随着那产生

这些东西的激情接踵而来,

最真诚的人最不能控制它们。

我不过笑了一下,像一个做鬼脸的人;

那阴魂就此沉默了,望着我的眼睛,

眼睛是最能透露灵魂的地方。

于是他说道:“愿这么艰巨的苦行

达到它的目标;为什么你的脸

刚才向我闪出一丝笑容呢?”

如今我处在左右为难的地位了;

一个要我保持沉默,一个要我说话;

因此我叹了一声,我的导师

也懂得了我的苦衷,对我说道:

“不用怕说话,你只管说吧,

把他极愿意知道的事告诉他。”

我便说道:“古代的英魂啊,

也许你对于我发出的笑感到讶异,

但是我愿意你听到更惊奇的事。

指导我的眼睛仰望天国的他,

正是你从他里面汲取力量

来歌唱人类和神明的维吉尔。

假使你认为我的笑有另外原因,

就把它看作不真实的,要相信

你说起他的那番话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已弯身去抱我导师的双足了;

但他慌忙说:“兄弟,不必如此,

你是个阴魂,你看到的也是个阴魂。”

于是他站起身来道:“如今你能够

理解到,我心中对你怀着的爱是

多么挚热,我甚至忘了我们是幽灵,

把阴魂当作实体的东西看待了。”

第二十二歌

三诗人边行边谈

我们已把那位天使留在后面了,

他从我的额上除去了一个伤疤,

使我们转身向那第六圈层走去;

他已向我们说过,那些热望正义的

灵魂有福了,他只用“渴”一字

说完那句祝福语,另外的不说。

我比走其他的路更要轻快,

就继续前行,因此毫不感到辛苦,

我正随着那些敏捷的精灵向上,

忽听到维吉尔说道:“由美德

燃起的爱永远燃起其他的爱,

只要它的光焰向外射放出来:

因此,自从朱味那尔下降到

冥国的林菩狱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从他听到你的热爱的时候起,

我就对你油然生出了一种爱意,

那是对于不曾见过的人从未有过的,

因此我如今觉得这些阶梯并不漫长。

但告诉我,若是过分的亲热使我放肆,

请像朋友般宽恕我,如今请你

像跟一个朋友般跟我谈话吧:

由于你的兢兢业业,你使自己

充满了智慧,在这么多智慧中,

你的胸中如何能容下贪婪呢?”

这些言语先使史泰喜斯微微

笑了一下;然后他回答道:

“你的一言一语表示你对我的珍惜。

实在说来,事情常常会显得那样,

使我们生出没有根据的怀疑,

就因为那真正的原因被掩起了。

你的问话就向我表示出你认为:

也许因为我曾经住在那圈层里,

我在人世的时候是贪婪成性的了。

现在你要知道贪婪离开

我在人间的本性太远了,为这纵恣,

我的受罚已长达几千次月的圆缺;

要不是我改正了自己的癖性,

我早受到滚动重物的苦刑了:

我改正是由于注意到你几句诗,

你仿佛对人性感到激愤,在那里

叫道:‘对*金的可恶的渴慕啊,

你为什么不限制人类的贪欲呢?’

然后我看出了我们的双手

在花钱的时候,可以摊得太开,

我忏悔了这个和其他的罪孽。

有多少人由于对这罪孽无知的缘故,

又将不留下一根头发而出现,

无知使他们生前和临终时无从忏悔!

你也要知道,凡是和这种罪正相反

而又排斥这种罪的任何罪恶,

要在这里和这种罪一起枯萎。

因此,假使我为了洗净自己的罪,

曾处在痛悔贪婪的众魂之中,

这是由于我犯了跟他们相反的罪恶。”

那歌唱牧歌的伟大诗人说道:

“可是,当你歌唱佐卡斯泰生下的

两个烦恼中所进行的残酷斗争时,

从克利俄为你拨起的调子来看,

似乎信仰还没有使你相信上帝,

没有信仰,只有善行,那是不够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是什么太阳或烛炬

为你驱除了黑暗,使你以后

扬起篷帆追随那‘渔人’而去?”

于是他回答道:“你先把我送往

巴那萨斯山,在洞壑里吸饮灵泉,

然后你用明灯照引我走向上帝。

你好像是一个夜间行路的人,

把灯提在背后,不使自己受益,

却使追随他的人们变得聪明,

因为你曾经说过:‘世界是更新了,

正义和人类的纯朴时代返归,

一个新的民族从天上降到人间。’

亏得你我成为一个诗人,亏得你

我成为一个基督徒,为了使你更清楚

看出我勾出的轮廓,我要着上颜色。

当时在全世界的每个角落,

由于永恒天国的使徒们播了种,

真正的信仰早已到处在长大;

而你从天上得到了灵感

而说出的言辞与新的传道者符合,

我就养成了常去拜访他们的习惯。

然后他们在我看来那么神圣,

当多密喜安把他们横加迫害时,

他们的号哭并非没有使我泪下。

当我在彼方的人寰行走的时候,

我无时不救援他们,他们那种

正义的生平使我蔑视其他一切宗派;

在我的诗篇中我还没有把希腊人

带到底比斯的河边,我就受了洗礼,

但由于畏惧我是个秘密基督徒,

长时间伪装异教徒;我表现的

这种三心二意,使我绕着第四圈层

疾驰奔走了有四百多年之久。

因此,那使我看不到至善的幕

是由你替我揭开了的,请你

趁我们在上山的路上还有着多余时间,

告诉我我们古代的忒楞斯,西西留斯,

普劳塔斯和发罗在哪里;你若知道,

告诉我他们是否入了地狱,在哪一层。”

我的导者回答道:“他们同柏喜斯

和我,以及其他许多人,都同那

受到缪斯们哺育最多的希腊人,

一起住在黑暗牢狱的第一层里。

在那里,我们时时刻刻讲到

那座我们的保姆永驻着的圣山。

幼里披底在那里跟我们在一起,

还有安提封,施蒙尼迪,阿加同,

和其他许多戴过桂冠的希腊人。

在那里可以看到你诗中的人物,

安提峨尼,提费尔,和阿琪亚,

以及还像从前那样忧郁的伊斯明。

那里可看到指出兰及泉的她;

那里还住着泰利西亚斯的女儿,

西提斯,黛达弥亚和她的姐妹。”

如今两位诗人都已沉默无言,

走出了登山的路和直立的石壁,

他们重新向四下里细细观望;

白昼的四个使女早已留在后面,

第五个使女正在日轮的车辕边,

依然把火光能熊的尖角指向天空。

我的导者就说道:“我想我们必须

把我们的右肩转过来向那边缘,

然后像我们以往那样绕山而行。”

于是习惯在那里当我们的向导,

因为那位高贵的精灵表示同意,

我们满怀着信心开始向上攀登。

他们在前面往前行进,而我呢,

却独自一个走在后面;我侧耳倾听

他们的谈话,使我颖悟诗歌的奥秘。

但那美妙的谈话立即被一株树打断,

我们看到那树直立在路的中央,

上面挂着又新鲜又芬芳的果实。

松树愈是往上,树枝愈是稀少,

这株树却愈往下,树枝愈稀少;

我想那是为了不让人爬登上去。

在我们的狭径受到堵塞的那边,

一泓清澈的泉水从高岩上流下,

然后在树叶之上自行飞散开来。

两位诗人向那株树走近过去;

在那绿荫中有一个声音叫道:

“这种食物你们将感到匮乏。”

然后又说道:“马利亚想到怎样使

娶亲的筵席体面完备,甚于想到

如今在替你们说话的自己的口。

在往昔时候罗马妇女满足于

把水当作她们的饮料,但以理

也轻视了食物而获得了智慧。

上古的时代是像*金一样美丽;

那时饥饿的人觉得橡实鲜美,

那时口渴的人把流水看作琼浆。

野蜜和蝗虫是施洗的约翰

在犹太的旷野里所吃的食物;

因此他蒙着荣光,而且那么伟大,

就像福音书向你们启示的那样。”

第二十三歌

但丁与故友相遇

我正把我的眼睛呆呆地望着

树上翠绿的叶丛,就像把生命

浪掷在鸟儿身上的人那样,

待我胜过父亲的他说道:

“儿啊,现在往前走吧,我们必须

把派定给我们的时间用得更得当。”

我立即向那两位哲人转过脸去,

也一样迅速地把脚步转向他们,

他们在谈话,使我走路时也有所得益。

猛然间,听到哀哭和歌颂的声音:

“主阿,求你使我嘴唇张开,”

那声音令人听了又喜又悲。

“亲爱的父啊,我听到的是什么?”

我开始说道;他说道:“是鬼魂们,

他们说不定正在解他们孽债的结。”

好像在苦苦沉思着的行路人,

在路上追上了他们不认识的人,

回过头来看他们,可是不停步,

就像这样,我们后面有一队幽灵,

正在加快了脚步走来,越过我们,

沉默而虔诚,惊讶地望着我们。

每个精灵眼睛都黑而凹陷,

脸色发青,而且那样地消瘦,

个个都只剩一张皮包着骨头。

我相信,受神罚的挨利雪克同,

对饥饿感到莫大恐惧的时候,

也不会饿得像那样地只剩一张皮。

那时候我心中细细思量道:

“看看在耶路撒冷沦亡时候的

那些人民吧,玛丽吃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的眼眶像落掉宝石的指环:

凡是在人脸上读出“omo”的人,

一定会清楚认出那里的“m”。

不知道那原因的人,有谁会相信

果子的馨香和泉水的甘洌,

使人产生欲望后就变成那样?

因为对他们的瘦削和他们的枯槁

所以发生的原因,还是茫然无知,

我正惊讶什么使他们那样饥饿,

冷不防一个阴魂从头上的深窝里,

转过眼来向我凝神观望,然后

高声叫道:“这对我是多大的恩惠?”

我决不会凭那脸把他认出,

若不是他的声音中向我显出了

已从他的颜容上消失的东西。

这一粒火星重新使我的心中

明亮起来,记起那变了的模样,

我就认出了福累斯的面孔。

他祈求道:“唉,切莫瞪眼望着

使我皮肤发白的干枯的麻风,

或是我可能有的肉体的瘦削,

可是要告诉我你自己的实情,

那两个护送你的精灵又是谁;

不要站在那里对我不理不睬。”

我回答他道:“在你去世的时候,

我曾为你的颜容哀哭,如今看到

变成这种模样,又使我悲痛欲绝。

因此,以上帝之名,告诉我你因何消瘦;

在我惊讶的时候不要命我说话,

心有他念的人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对我说道:“从‘永恒的意志’

产生的力量,流入我们后面的

泉水和树木里面,使我这样消瘦。

所有这些流着泪歌颂的阴魂,

因为在世时把食欲纵恣过度,

在这里用饥渴使自己成为神圣。

从那果子里发出来的馨香,

从那飞散在绿树上面的水花中

漂送来的甘洌,引起我们的饥渴。

我们循着这条路绕行的时候,

我们赎罪的痛苦不止重复一次,

我说痛苦,其实我应该说安慰;

因为引我们到那株树去的欲望,

就是在基督流血为我们赎罪时

使他欣然说出‘我的上帝’的欲望。”

我对他说道:“福累斯,从你离开人世

到那更幸福的世界去的那天起,

到如今五年的岁月还没有流尽。

如果你的再行犯罪的力量

是在那使我们重返上帝的痛悔时刻

降临之前,才在你身上告结束的,

那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我原以为你还在下面,在那里

虚掷的时间要以苦行的时间补偿。”

于是他对我说道:“我的奈拉很早

就用她泉涌似的眼泪引我到这里,

来痛饮这些笞刑的甘美的苦水;

她用她虔诚的祷告,用她的悲叹,

把我从那些阴魂在那里等待的边境

带走,使我无需耽在其他圈层中。

我生前所热爱的亲爱的寡妻,

她在贞洁的行为上显得越是孤单,

得到上帝的珍惜和爱护也就越多;

同我把她丢下在那里的地方相比,

撒地尼亚岛南部的巴巴琪亚山区,

有着贞洁得多和淑静得多的妇女。

亲爱的兄弟啊,你要我说什么呢?

我已完全预见到了一个时代——

离开今天这个时刻决不会长久——

到那时,从教坛上将颁下一道禁令,

不准佛罗伦萨的厚颜无耻的女人,

袒着胸膛,露着奶头,到外边行走。

要施加了教会或其他的规诫,

才肯蔽着身体出外的女人

是怎样的巴巴利人或萨拉森人啊?

但这些无耻的东西只要知道

行动迅速的上天给她们准备的刑罚,

她们早已要张开口嚎啕大哭了;

因为我的预见若在这上面没有错,

不等到如今以催眠曲哄得入睡的人

两颊上长出了汗毛,她们就要伤心。

兄弟,请你不要再对我瞒着自己;

你看到不独是我,而且所有这些阴魂,

都在凝视你把阳光遮住的地方。”

我因此对他说道:“若是你回想到

在人世时你我如何相处在一起,

那么目前的回忆将更为沉痛。

几天前,那时它的”(我就指着那太阳)

“姐妹向你显出圆满不缺的形象,

那走在我前面的人使我离开了

人间的世界。就是这一位引导我

在深沉黑夜中离开那些真正的死人,

我就是带着这个肉躯跟随着他。

他的激励把我从那里带到这上面,

来绕着这座高山直往峰顶攀登,

为人世弯曲的你们在这里变得正直。

他对我说他要作我旅程中的伴侣,

直到我和俾德丽采相会为止;

到那时候,他一定要离我而去。

这样对我说话的就是维吉尔

(我就指维吉尔),另一位就是刚才

你们境中所有悬崖都为之震动的

那个阴魂,如今他已从这里释放了。”

第二十四歌

兴高采烈的节制食欲者

说话没有耽搁我们走路,我们走路

也没有耽搁我们谈话;我们一边谈,

一边毅然前行,就像顺风行驶的船。

那些像死了两次的东西似的

阴魂从他们眼眶的深处看到了

我是活着的人,就表示惊奇不止。

而我呢,把我的谈话继续下去,

说道:“也许为了另一人的缘故,

他向上走得比他想的要慢些。

但你若知道,告诉我庇加达在哪里;

告诉我在这群呆呆地望着我的

鬼魂中间,我是否看到值得注意的人。”

“我的妹妹,我不知道应该称她美呢,

还是应该称她善,正戴着冠冕

在俄令巴斯高山上蒙庥欢欣。”

他先这么说,然后又说道:

“在这里互相指名道姓不受禁止,

因为食欲的节制使我们面貌全非。

这一个(他用手指指出他)是菩那琴太,

卢加城的菩那琴太;再过去些,

那个比他人容貌更枯槁的人,

曾把神圣教会抱在自己怀中:

他出生于都尔,现在正用斋戒洗净

生前吃酒浸菩尔塞纳鳝鱼的罪孽。”

他向我一一道出其他许多人的

名字,大家都似乎对提名道姓喜悦,

因此我看不到一个怒形于色的脸。

我看到乌巴尔狄诺·台拉·比拉,

就因为饥饿用他的牙齿咀嚼空气;

还有用牧杖牧放人群的菩尼腓斯。

我看到那位侯爵大人,他生前

在福里从容喝酒时没有现在这样渴,

可是贪喝的他从不感到满足。

就像一个人向四下里观望一下,

然后从众人中挑了一个,我挑了

那个仿佛对我最熟的卢加人。

他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但我听到

他仿佛在说“贞太加”,那声音来自

神圣的正义把他不断磨折的地方。

我道:“似乎极愿和我说话的灵魂啊,

你就说吧,这样我才可以了解你,

请你用言语来满足我,也满足你。”

他开始说道:“一个女人已经生下,

但尚未戴妇女的头巾,她将使你喜爱

我生身的城市,不论人怎样非难它。

你就带着我这个预言从这里去吧;

即使你听错了我咕哝着的话,

将来也会有真情实事显给你看。

但是对我说,我是否在这里看到

那吟出新的诗章的人,那开头是:

‘懂得爱情真谛的少女少妇们啊。’”

于是我说道:“我也算是那样的一个人,

在爱情使我有所感悟时即加注意,

它在我心中怎么说我就怎么写。”

他说道:“兄弟啊,现在我看到那症结了,

为什么那‘书记官’,还有归托内和我,

总是无法具有那清新的诗风。

我确然看出你们的笔如何

亦步亦趋追随你们心中的感兴,

但毫无疑问我们的笔就不这样。

谁要是打算再往前追索下去,

会对这两种诗风的差异毫无所知”;

然后,仿佛满足了,他就此沉默。

好像在尼罗河一带过冬的鸟,

有时候在空中把自己排成方阵,

然后飞得更迅疾而改成了纵列;

所有在那里的阴魂就像那样

回过脸去,加速了他们的步子,

因他们的瘦削和愿望疾行如飞。

又好像一个奔跑得疲倦了的人,

让他的同伴们在他身旁过去,

自己慢步而行,直到喘息平舒;

福累斯就像那样让那神圣的徒众

从旁经过,在我后面走上前来,

说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呢?”

我回答他道:“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可是无论我归来得怎样早,

我的心总会在我之前到达此岸:

因为我被放在那里生活的地方,

是一天一天更加鲜廉寡耻了,

似乎命定要遭受悲痛灭亡的劫运。”

他说道:“现在去吧,因为我看到

那罪过最大的人在一头畜牲的尾后,

被拖向那从不能洗清罪恶的山谷。

那头畜牲跑一步快一步,永远

在加快步子,直到把他送命,

使他的身体只剩一堆糜烂的肉。

那边的日轮”(然后他举眼望着天空)

“用不到再运转几次,你就会清楚看到

我的言语不能进一步阐释的事。

现在你留在后面吧:因为在这境内

时间异常珍贵,这样和你一起

用同样的步子走,我就损失太多。”

好像从一队正在驰骋的骑兵中,

有时一个勇气百倍的骑士跃马而出,

去夺那第一个接战的无上光荣,

他迈着更大步子离我们而去;

而我被留在路上和那两位在一起,

他们在世上是那样伟大的人物。

他已远远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我的眼睛紧紧地追随着他,

像我的心追随他的言语一样,

猛然我眼前出现了另外一株树的

负着累累果实的绿枝,和我相距

不十分远,我不一刻就到了那里。

我只见一队阴魂在底下高举双手,

朝那树上的叶荫哭喊着什么,

好像惯坏了的贪馋的小孩那样,

他们恳求,而他们向之恳求的大人

并不作答,只是把他们想望的东西

高高拿着,不加隐藏,

使他们馋涎欲滴。

于是他们走开仿佛没有受到欺骗;

现在我们已经走到那大树跟前,

它嘲弄这么多的祷告和泪水。

“不要到它近边就往前走去吧;

再往高处去有一株夏娃从上面

摘果子吃的树,这株树从它生出。”

有人在树枝中间这样说话;

维吉尔,史泰喜斯和我靠在一起,

就沿那高高耸起的断崖往前走去。

我们又听到:“要记住那些从云里

生出的受咒诅的造物,在大嚼一顿后,

他们用两重胸膛与西修司作战;

还要记住那些希伯来人,他们喝水时

显得那么柔弱,因此基甸从山上

下到米甸营去时,没有带他们同去。”

我们就这样紧紧贴着悬崖的一边

往前走去,不断听到有声音讲着

贪食的罪孽,和随后得到的恶报。

于是,我们前后沿着那荒凉的狭径,

往前走了足足一千多步路,

我们各自沉思着,默然不发一言。

“你们孤零三人为何这样默默而行?”

有一声音突然说;我吃了一惊,

就像怯懦的野兽受了惊以后一样。

我抬起我的头来看那是什么人,

即使在一座烈焰熊熊的焙炉里,

也从未见过哪块玻璃或金属

像我看到的那人那样通红,他说:

“如果你们愿意上去,要在这里拐弯;

想望探取安宁的都从这里走去。”

他的灼红的容光使我不能逼视;

因此我又转身向着我的导师们,

好像依着听到的声音走路的人。

如同五月的和风,那黎明的先驱,

在空中蠕蠕而动,吹来阵阵芳芬,

蕴含着大地上花花草草的气息,

我在眉额中央感到这样一阵风,

清楚地感到有翅膀在轻轻拂动,

把一阵阵仙香飘送到我的各个感官;

我听到说道:“那些人是有福了,

他们受到无量天恩的照耀而彻悟,

对饮食的爱好在他们胸中不燃起

太大的欲望,他们的饥饿恰如其分。”

第二十五歌

阴魂的灵的结构

这是不容登山者逡巡不前的时辰,

太阳已离开子午圈交进金牛座,

黑夜也离开子午圈交进天蝎座。

因此,正像一个人若为要事所催,

不管他在路上会遇到什么事情,

决不中途歇下,只是向前赶路,

我们就像那样走进裂罅间,

一个接着一个,拾级上登,

那梯子狭窄,攀登者只得分开。

然后如同幼小的鹳鸟感到

飞的欲望时,振起自己的翅膀,

又因不敢离巢就让翅膀垂落,

就像这样,询问的欲望在我胸中

燃烧起来又熄灭下去,做出的动作

和一个准备说话的人所做的相同。

虽然我们的步子迅速,我那亲爱的父

没有放慢脚步,只是说:

“你把言语的弓已拉到箭头,射吧。”

于是我放心张开嘴,开始说:

“在不感到需要食物的地方,

他们怎么能够变得消瘦呢?”

他说道:“如果你心中再想一想,

美雷泽生命之木被毁时如何自己

也就消亡,这件事对你就不会难解。

若是你再想一想,镜子里的你

把你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显现出来,

似乎对你难解的事就易解了。

但是为了满足你的欲望,

看这里的史泰喜斯,我呼唤他,

祈求他现在来医治你的创伤。”

史泰喜斯答道:“如果在你面前,

我向他解释他看到的永恒事物,

我只能以不敢违命来原谅自己。”

于是他说道:“儿啊,若是你的心

注意和接受我的话,我这些话

就会解答你提出来的疑问。

精美完善的血是干渴的血管

所不能喝尽的,却留在那里,

就像你留在桌上要搬去的佳肴;

它于是在心脏中获得一种潜在的

力量,将生命赋予人的身体各部,

就像流过血管变成身体各部的血。

再经过精炼后,它流到不说出来

比说出来较为合适的那个地方,

然后借自然器官滴在另一人的血上。

在那里一种血同另一种血合在一起;

一种血造得主动,另一种造得被动,

因为都从那精美完善的地方流来;

到那里混合起来后,就开始作用,

先是凝结成形,然后将生命赋予

那以自己的材料凝固成的物体。

那主动的力量已变成一个灵魂,

和一株草木的灵魂相同,不同的只是

前者还在中途,后者已到达目的地;

然后经过很大变化后,它已能行动

和感觉了,像海绵那般;然后就开始

替自己所孕育的力量发展器官。

儿啊,从生养者的心脏中流出的

那个力量,时而扩大,时而伸长,

人的身体各部都由自然在那里形成,

但如何从一种动物变成一个人,

你还没有看出;就在这要点上,

一个比你聪明的人走入了迷途;

因此在他的学说中,他把灵魂

跟那理智的能力两相分开了,

因为他看到理智的能力并不占有器官。

袒开你的胸怀迎受将临的真理吧,

现在我要告诉你,只要等到

大脑的组织在胚胎中完成后,

那‘至高的原动者’立刻转身向它,

对大自然的这种巧工感到喜悦,

就赋予它一种充满力量的新元气,

这元气把那里显得主动的东西

吸进自己的物体,变成单一的灵魂,

而生活,而感觉,而自行旋转。

为了使我的话对你不太奇突,

且看太阳的热力跟葡萄树里

流出的汁结合时,如何就成了酒。

等到拉开西斯纺锤上没有了线,

那灵魂就摆脱了肉体,随而带走

那人类的和那神圣的潜在力量;

其他的力量,是全部无声无息了;

但记忆,智力,和意志在作用上,

比从前发生作用时远为锋利。

那灵魂并不停歇下来,却神妙地

自行坠落在两个河岸中的一个;

在那里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行程。

等到在那边的空间里安定下来时,

它把自己成形的力量向四边辐射,

在形状和数量上与活的身体相同;

就像空气在饱含水分的时候,

因另一物体反射在它上面的光,

在自己身上渲染着多样的颜色;

因此在这地方,那四周的空气

变为那灵魂印在上面的形状,

灵魂就赋有这种成形的潜在力;

然后,好像火不论向哪里蔓延开去,

火焰也紧紧追随到哪里,

那刚形成的形状紧紧追随那精灵。

因为那精灵此后从中取得了

自己的形态,就被叫做一个幽灵;

从中它形成一切的感官,甚至视觉。

有了它,我们说话,我们现出笑容,

我们流泪哀哭和长声叹息,

你也许已在这座山的四周听到。

看种种欲望和其他的感情怎样

刺激我们,那幽灵就显出怎样的形态

这就是使你惊异的事情的原因。”

我们已来到最后的拐弯处,

已在开始向右边盘旋而去,

心中深切关怀着另外的事。

那堤岸闪出熊熊的火焰,

那飞檐里又向上吹出一阵疾风,

使烈焰向后倒下,让出了路来;

因此我们必得靠着下临深渊的一边,

一个一个往前行走;这一边

我怕烈火烧身,那一边我怕坠入深渊。

我的导师说道:“循这条路走的时候,

必须好好地运用我们的眼睛,

因为只要稍不留心就会失足。”

于是我在那熊熊的巨火中心,

听到有声音在唱:“慈悲的上帝啊,”

这使我还是很急切地转向他们;

于是我看到精灵们穿过烈焰;

因此我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的脚步,

不时把我的眼光分散在这两者上面。

在他们把这首颂歌唱毕以后,

接着高声叫道:“我没有出嫁”;

然后他们又轻声开始唱那颂歌。

唱完以后,他们又高声叫道:

“代安那守着树林,把黑利斯驱走,

因为她受了爱神维纳斯的毒。”

然后他们转而去唱他们的颂歌;

然后他们宣扬遵守美德和婚约的

贞节的妻子和洁净的丈夫。

在他们被烈火燃烧的整个期间,

我想这个样式切合他们的需要:

若是要最后医好自己罪恶的创伤,

必须要用这样的治疗,这样的饮食。

第二十六歌

但丁与两个近代的先辈相遇

我们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沿着崖边前进时,那良善的导者

不时说道:“要留心啊,听我的告诫。”

太阳正直射在我的右肩上面,

它的光芒照在全部西方的天空上,

已使天空的颜色从蔚蓝变成苍白;

我投下的影子使那些火焰显得

更加赤红,我看到许多阴灵在经过时,

甚至注意到这么细小的现象。

这件事就引起他们来谈论我;

他们开始你对我我对你说道:

“他看来并不像一个幽灵啊。”

然后他们中有几个向我走近前来,

靠得尽可能的近,但时时留心

不走到他们受不到燃烧的地方。

“不是为了比人懒惰,也许为了恭敬,

落在另外两人后面走着的你啊,

请回答在干渴和烈火中燃烧的我吧;

你的回答不独对我是需要的,

所有这些阴魂都渴望你的回答,

甚于印度人或伊索比人渴望凉水。

请告诉我们,你怎么会使自己的身体

成为挡住阳光的一堵墙,看来

你还没有被死神的罗网捕住。”

他们中的一个这样对我说,若不是

我正在一心一意望着当时出现的

一件怪事,我早已说出自己的情形;

有一队阴魂脸对着这些阴魂,

正在那烈火熊熊的狭径中央走来,

我看到了他们就停下来惊奇不已。

我在那里看到两方面的阴魂都是

那么急急忙忙,互相亲了一下嘴

立即前行,就以这匆忙的礼数为满足:

就像这样,在黑黢黢的队伍内,

一只蚂蚁同另一只蚂蚁碰碰鼻子,

说不定在问路,或是探询自己的前途。

一等到他们结束了这友爱的问好,

还没有迈开第一步向前疾趋时,

他们每一个都竭力叫得声音最高;

那些新来的叫着:“所多玛和蛾摩拉啊!”

其余的叫着:“巴西腓伊走到木牛中,

好让那头公牛满足她的淫欲。”

如同群鹤那样,有的飞向来甫的丛山,

又有的飞向利比亚沙漠,因为前者

回避太阳的烈炎,后者回避寒霜的凛冽;

就像这样,一队阴魂离开,一队阴魂

走来,他们流着泪又唱出他们

先前的颂歌,发出最适当的叫声;

那些曾向我恳求过的鬼魂们,

仍像先前那样向我靠近过来,

显出仿佛在一心一意倾听的模样。

我两次看到了他们的欲望,

开始说道:“不论在什么时候,

确会得到和平幸福的灵魂啊,

我没有把我年轻的或年老的四肢

留下在人世,而是带着到了这里,

连同它们的血液和它们的骨节。

从这里往上我不再盲目行走了;

天上一位仙女为我们求得天恩,

我因此能带着肉躯走过你们的境界。

但是——唯愿你们更大的愿望早日

得到满足,因此那洋溢着仁爱、

又是广大无比的天国能庇护你们——

为了我还可以笔之于纸,请告诉我

你们是谁,那一队在你们的背后

正在匆匆离开的,他们又是谁?”

好像带着一身土气第一次

进城的眼花缭乱的山地居民,

惊惶得目瞪口呆,只管向四下张望,

那边的阴魂在我看来也像那样;

但是在高贵的心中惊愕很快平伏,

等到他们把惊愕心情克服以后,

那最初向我问话的阴魂又开口道:

“你有福了,为了取得更圣洁的生命,

你走进我们国境,探求这里的知识!

那一队不和我们一起走来的阴魂,

他们犯的罪就是古时恺撒因之

在凯旋声中,被人讥称‘女皇’的罪;

因此他们高喊‘所多玛’离我们而去,

像你听到的那样责骂着他们自己,

用他们的羞愧来助那熊熊的火势。

我们的罪恶是属于男女两性的;

但是因我们把人类法则置于度外,

像禽兽一样听从我们淫欲的指使,

我们同他们分开时,为了羞辱自己,

高声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是她

走进了木制畜牲使自己变成畜牲。

现在你已知道我们的行为和罪孽;

若是你要一个个知道我们的名字,

没有时间来说,我也说不出来。

你对我的愿望,我一定使你满足:

我是归多·归尼采里,已洗净罪孽,

因我在临终前作了真正的忏悔。”

在悲痛的来喀古士怒不可当时,

两个儿子因重见他们的母亲欢喜若狂,

我在听到他说出名字时也那样,

只是我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罢了:

他对于我,对于其他使用过

风雅之音的我的前辈,都是诗歌之祖。

我既不倾听又不说话,只是沉思着

往前行走,久久地凝望着他,

为了那火我也没有向他靠得近些。

我的眼睛把他看够了以后,

我用逼使别人深信不疑的誓言,

向他说我愿意随时为他效劳。

他就对我说道:“从我听到你说的话,

你在我心上留下深刻明晰的印象,

即使里西河也洗不掉,冲不淡。

但你刚才的话若说的是真情,

请告诉我,你在言语和脸容上

显得那样敬爱我,那原因在哪里。”

我就对他说道:“你那些优美的歌曲,

只要我们的语言流传下去,

会使写下它们的墨迹也觉可贵。”

他说道:“兄弟啊;我用手指指出的

这一位”(他就指出在前面的一个精灵)

“是一个祖国语言的更优秀的匠人。

在爱情的诗歌和散文的传奇上,

他无不超逸群伦,认为里摩日的歌者

胜过他的人,那不啻是痴人说梦。

他们把他们的脸对着谣诼,

而不对着事实,他们还没有听从

艺术或理性的指示,就妄下断语。

我们许多祖辈也这样对待归托内,

跟着人家叫嚷把荣誉归给他一人;

但真理终于在多数人中彰明了。

现在,你若是蒙受了莫大的恩宠,

上天竟准许你带着肉躯走进

基督正在执掌寺院职务的神殿,

请在那里为我诵‘在天之父’的主祷文,

这有利于住在这境界内的我们,

我们在这里再没有犯罪的力量。”

也许是让位给紧随着的另一个,

他突然在火焰中间消灭不见了,

就像一条鱼穿过水游到河底一般。

我朝着他指出来的那个阴魂,

稍微向前走去,而且对他说,若是

他把名字告诉我,我将十分感激。

他就显得十分愿意,开始说道:

“你的彬彬有礼的请求令我异常喜悦,

我不能,也不愿再把自己隐匿起来。

我就是一边悲叹一边行吟的阿诺;

我怀着悔恨回顾我生前的痴愚,

我怀着喜悦瞻望我面前的黎明。

现在我凭着引导你攀上那

阶梯顶端的‘至善’之名,向你祈求,

请你务必及时记起我的痛苦。”

于是他隐入把他精炼的烈火中。

第二十七歌

但丁的意志受到火炼

在“光明的创造者”流血的地方,

从东方的天空里射下最早的光线,

高悬的天平座照临在厄波罗河上,

而恒河的水流被中午的炎热烤炙,

太阳就在那个部位;因此神的天使

欣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时,白昼在消逝。

他站在堤岸上面,在那火焰之外,

正在歌唱着“清心的人有福了”,

那声音比我们的声音远为尖锐。

然后说道:“已变得圣洁的灵魂啊,

若不先经火的燃烧,你们不能前行;

投到里面去,对那边的歌声不要不闻,”

我们靠近他时,他对我们这样说;

因此我听到了他的说话以后,

变得好像一个葬在墓穴里的死人。

我合起了双手把身体向前弯去,

两眼不住望着那烈火,心中只是

想起以往看到在火中烧掉的人体。

我的两位仁慈的护送者转身向我,

维吉尔对我说道:“我的儿啊,

这里可以有磨折,却不会有死亡。

你要记得啊,你要记得啊……若是

跨在基利翁背上我还能安然引导你,

如今更靠近上帝时难道我不能了么?

你一定要相信,在这火焰的胎内

你即使住上足足一千年,你会看到

你的头上也不会烧去一根毫发;

若是你认为我在用话哄骗你,

你可以往火焰那边走去,用手摸摸

你的衣袍的边缘,你就深信不疑了。

如今把一切畏惧抛掉吧,抛掉吧;

向这里转过身来,安心向前来吧。”

我还是像扎了根似的,心中自责着。

他见我扎了根似的还顽固地站着,

就稍觉困恼道:“我儿啊,要知道,

俾德丽采和你之间还隔着这道墙呢。”

如同彼拉马斯在临死的时候,

听到了西斯俾的名字,就张开双眼

向她凝望着,因此桑树变成了红色,

就像那样,我一听到永远在我心中

回荡着的名字,我的顽固立即消溶,

向我的贤明的导者转过身去。

他看了只摇了摇头,说道:“什么?

我们愿意耽在这一边么?”他笑了一下,

好像对一个被美果打动了心的孩子。

于是他在我之前投进了烈火,

要求史泰喜斯赶快随后跟上,

史泰喜斯刚才一直夹在我们中间。

等到我在火里面以后,我真希望

把自己投入熔化的玻璃中凉一下,

那里燃烧的热度高得无法计算。

我的仁爱的父亲一停不停谈论

俾德丽采,以鼓起我的勇气,说道,

“我仿佛已经看到她的一双眼睛了。”

一个声音在那另一边不住歌唱,

引导着我,全神贯注倾听着的我们

从火中走出,再向那峭壁攀登。

“你们这蒙我父赐福的,可来承受,”

从那边的一股光里发出这句话,

那光照耀得使我目眩,我无法逼视。

那声音又说道:“太阳正在沉下,

*昏已经来临;你们且不要停留,

趁西边的天没有黑赶快上路吧。”

那磴道在裂开的岩石中间

笔直向上,我们向那样的方向走去,

低沉的太阳把我的影投在前面。

我们还没有向前走了几步路,

我和我的哲人们就觉察太阳

已在后面落下,因我的影子不见了。

在那辽阔无边的一带天际,

整个地平线还没有混成一色,

黑夜也还没有占领她全部的国境,

我们各自把一步石级当作床榻;

因为那座山的情形使我们失去了

上山的力量,而不是上山的愿望。

正如山羊在没有被喂饱以前,

虽然曾在山巅上活泼跳跃过,

如今在反刍时却变得异常顺驯,

默然无声躺在树荫下,避开炎日,

由倚杖立着的牧羊人守卫着,

他就那样倚着牧杖照看它们;

或者好像露宿旷野的牧羊人,

通宵默默地守着他的羊群,

不让一头野兽把它们驱散;

当时我们三人就像那种情景,

我好像一只山羊,他们像牧羊人,

崇崚的石壁矗立在我们两边。

抬头观望只能看到外边一线天空,

但在这一线天空中我却看到

比平常更大,更灿烂的星辰。

我正在这样沉思,这样观望星辰,

就不觉蒙眬入睡了,在睡梦中,

往往会知道未来事情的消息。

我想是在那个时辰,当西西拉

仿佛满身不断发出爱情的火焰,

最初从东方把光芒射上山顶时,

我仿佛在梦中看到一位仙女,

年轻而又美丽,在平原上走去,

一路采着花朵,似乎在歌唱着说:

“谁要是问我的名字,让他知道,

我就是利亚,我总是到处行走,

用我纤纤双手,为自己编织花环。

我对着这里的镜子,打扮自己;

但我的妹妹拉结,整天价坐着,

对着她的镜子,从不离开一步:

她愿意看自己那对美丽的眼睛,

我却愿意用双手打扮自己:

她爱默默观望;我爱到处走动。”

如今东方的天空已初露曙光

(游子们在归途上宿得离家越近,

黎明的出现越使他们心中感奋),

黑夜的阴影正向四面八方飞散,

我的睡梦也随之飞散;我就起身,

看到那两位大师早已站在那里。

“芸芸众生向各方忙碌奔走,

去树木丛中急切探求的甘美果实,

就要在今天满足你的饥饿了。”

维吉尔对我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这些话里含着的甜情蜜意,

不是任何的礼物所能相比。

急于要攀登山顶的欲望,在我心中

一个一个涌起,以后每走一步,

我感到我长出翅翮,要凌空飞去。

等那阶梯在我们脚下迅速走尽,

而我们已登上了那最高的一级,

维吉尔就用他的眼睛注视着我,

然后说道:“儿啊,现在你已看过了

现世的火和永恒的火,也走到了

一个我无法再施展眼力的地方。

我已用智力和天恩把你带到这里;

此后让你自己的欢乐来引导你;

你已走出了险峻和狭隘的路。

看那照耀在你眉额上的阳光,

看这里的土地自己长出的

柔嫩的草,美丽的花,丛密的灌木。

在那双喜悦美丽的眼睛降临以前

(那双眼睛曾含泪求我来救助你),

你可以坐下来,也可以随意走动。

你再不用期望我的言语或手势;

你的意志已经自由、正直和健全,

不照它的指示行动是一种错误;

我现在给你加上冠冕来自作主宰。”

第二十八歌

山顶上的地上乐园

在我前面是一座神圣的森林,

浓密苍翠的树叶使旭日的光芒

变得柔和;急于要到里面和四周探索,

我不再等待,立即离开山的边崖,

留恋不舍地越过平原往前走去,

脚下的土地在四边发出香气。

一阵煦和的微风,一刻不间断,

也不转方向,只顾往我额上扑来,

轻轻的,像温柔的南风一样;

迎风窸窸窣窣抖动着的树枝,

都向着那座圣山刚在投下

影子的那个方向倾斜过去;

那些树枝虽不再是原来的

直立的姿态,但也不过分倾斜,

没使顶上的小鸟无法施展妙技;

那些小鸟仍婉转歌唱,满怀喜悦,

欢迎树叶间的清晨的微风,

树叶喁喁唱着鸟歌的重唱句;

风神把非洲热风放出去的时候,

在基阿雪海岸上的松树林中,

就有这种声音在树枝之间回荡。

我的懒懒散散的脚步,早已把我

带到了那座古老树林的深处,

我已见不到我从哪里进来;

正在那时,一条小溪突然拦住了

我的去路,小溪的微微的波浪

把长在河边上的草向左边弯折。

我们人间所有的最澄净的流水,

和这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比时,

都会显得含有混浊不清的东西;

虽然这条小溪朦朦胧胧地

在那森林永恒的阴影下流动,

那里从不让一丝阳光或月光射进。

我停下了脚步,却用我的眼光

越过那条小溪到了彼岸,只见到

那里万紫千红地开满了娇嫩的花;

正好像突然间出现了什么东西,

令人惊讶不已,驱走一切念头,

我看到在小溪的彼岸出现了

一位孤零零的仙女,独自走去,

一边唱歌,一边采着一枝枝花朵,

她走的路仿佛由百花砌铺而成。

我对她说道:“请问你,美丽的仙女,

爱的光芒把你照射得通体温暖,

若是我可以从外貌上来看,

因为人的内心往往透露在外貌上,

请问你,你是否可以走近溪边,

让我能听清楚你唱的是什么。

看到了你,又看到了这个地方,

不禁使我想起普罗塞宾在她母亲

失去了她,她失去了春花时的情景。”

好像一个女人在跳舞的时候,

把双足紧贴在地上,并在一起,

没有向前面跨一步,便转过身来,

她就像那样在*的和红的小花上,

向我旋过身来,她表露的神色

正如一个少女含羞地低垂着眼睛;

她答应了我的请求,只见她

轻步走近那小溪,近得已使我

能清楚听出她美妙歌声里的意义。

一等到她走到了那青青的草

被美丽小溪的微波浸透的地方,

她竟肯惠然抬起头来望着我。

我不相信维纳斯在出乎意外地

被她儿子的利箭射中心房时,

她的眼睛会发出如此明亮的光芒。

她站在对面的右岸上盈盈微笑,

用她的双手采折更多的花朵,

那边的高原不用种子长出那些花。

那河流使我们之间相隔三步;

但瑟克西斯横渡的赫勒斯滂

(这地点至今还在抑制人类的骄气),

由于在塞斯托斯和阿拜多斯之间

掀起浊浪,受到利安得的憎恨,

也不比我渡不过此河时的憎恨更强。

她说道:“上帝选这里为人类的窠巢,

你们都是刚刚来到这个地方,

说不定因为我在这里微笑

使你们心中产生了疑问,感到惊奇;

但那‘借着你的作为叫我高兴’的诗篇,

会拨开你们的疑云给你们光明。

走在前面,又向我恳求的你,

请说你是否愿意听我说另外的事:

我是来答复你一切的疑问的。”

“这里的流水和森林里的音乐,”我说,

“在我心里推翻了一个新的信念;

我听到的话跟这里的情形相反。”

因此她说:“我要告诉你是什么原因,

产生出使你感到惊讶的事情

我要替你把蒙住你的云雾拨开。

只令自己欢喜的‘至高的善’,

为了善的目的创造了善良的人,

给他这地方作为永恒安宁的保证。

由于自己违约,他在这里住不多久;

由于自己违约,他用诚实的欢笑

和美妙的游戏换来了眼泪和汗水。

为了使那底下由陆地和海洋

散发的蒸气所产生,而且尽量

随着热气的流动而流动的暴风雨,

不至于使人的和平生活受到骚扰,

这座山就向天空直耸得这么高,

从那锁着的门那里起就一片清静。

现在且说,既然那存在于全宇宙的

大气成为一个环,跟宗动天一起运转,

除非它的运转在某方面打断了,

这个运动总是影响到这座自由自在

直立在清净空气里的高山,

并使这森林因为浓密而呼啸;

这样被冲击的草木含有力量,

用自己的效能充满在空气里,

空气就在运转时把它散布出去;

而那另外的土地按照自己的本质,

和那边气候的温度,就受了胎,

产生出不同效能的不同的树木。

若是了解了这一点,当尘世的土地上,

有一些树木没有明显可见的种子,

就生了根的时候,可不必惊异了。

你还必须知道,你如今所在的

这片圣洁的平原充满一切种子,

而且结出在人间采不到的果实。

你所看到的流水,并不是从一支

为寒气凝成的雨水所充溢的泉源中

涌出,像一条水量时增时减的河川,

却是从一个不变而稳定的源泉中

发出,它尽量向两边灌注多少,

就依上帝的意志重新补充多少。

在这一边流下去的一支,具有着

一种洗去人们罪恶的记忆的效能;

那另一边的一支恢复一切善行的记忆。

这一边的一支叫做里西河,那一边的

一支叫做攸诺河,可是不起作用,

除非喝了这边的水再喝那边的水。

这水的滋味胜过一切的滋味;

虽然你的渴望也许已完全满足,

不需要我向你再继续解释什么了,

我还是要赠你一条必然的结论;

若是我的话超过了我的诺言,

我想你也不会减少对这些话的珍视。

在古时候,那些歌唱*金时代

及其幸福景象的诗人们,说不定

在巴那萨斯山上梦想过这个地方。

在这里,人类的祖先是天真无邪的;

这里有永不消逝的春天,和一切美果;

这就是人人称道的天上的琼浆。”

于是我把我的身体完全转过去

向着那两位诗人,而且注意到

他们听到那最后的解释时笑了;

于是我转过脸去向那美丽的仙子。

第二十九歌

神圣的仪仗

她说完话以后,像一位相思的女郎

唱着相思曲,继续她的歌唱道:

“得遮盖其罪的,这人是有福的。”

好像山林女神们惯于单独一人,

在蓊郁树林的阴影中踽踽而行,

有的想看到阳光,有的想躲开,

她于是逆着那条流水向前行进,

在河岸上走着,我也和她相并而行,

用碎小的脚步合着她碎小的脚步。

我和她合起来还没有走上一百步,

两边的河岸向同一方向转了个弯,

那样我就又一次面向东方了。

我们的路还没有走得十分远,

那位仙女完全转过身来向着我,

说道:“我的兄弟,且一边看一边听。”

我只见一片突然而来的光辉,

从四面八方把那大森林照得通亮,

那情景使我怀疑那是不是闪电。

但既然闪电一射过来立即消灭,

而这片光却历久不灭,愈变愈亮,

我心中就想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而且一阵美妙悦耳的歌声,

在明亮发光的空气中来往传送;

正义的热忱就使我责备夏娃的大胆,

她,一个单独而刚被创造的女人,

在那天地都服从上帝的地方,

竟然不甘愿留在无知的帐幔后,

如果她诚诚敬敬地留在那里,

那么我早就在此之前尝到了

那不可言说的喜悦,也尝得更久。

在这纷然初现的不朽欢乐的

美果中间,我欣喜欲狂地走着,

心中还是渴望着更多的喜悦;

那时候,在我们前面的绿枝底下,

那空气忽然看来像熊熊的火光,

那美妙的声音听来像一曲圣歌。

九位神圣,神圣的缪斯女神啊,

如果我曾为你们熬过饥饿,寒冷,

或不眠之夜,现在我来要求酬报。

如今赫利孔山的灵泉应为我喷涌,

攸莱尼亚女神应以她的合唱队,

助我把难于想象的事物制成诗章。

再往前面一些,我仿佛看到有

七棵*金的树,这幻觉之所以产生

是因为我们和它们之间还相距很远;

但是等到我向它们走得十分靠近,

使感官淆惑的事物的大致外貌,

因距离的缩短而纤毫毕露的时候,

那替理性准备材料的官能,

看出那七株树却是七叉烛台,

听出那圣歌的词里有“和散那”一语。

那美丽无比的行列,在那高处

熊熊发光,比走了半月的行程、

午夜高悬在净空中的皓月更亮。

我心中满怀着惊奇,转身过去向着

那善良的维吉尔,他那脸上向我

表露的惊愕的神色,不亚于我。

于是我转脸向着那些崇高事物,

它们向我们异常缓慢地移动过来,

甚至会被刚行过婚礼的新娘赶上。

那位仙女向我喊道:“你为什么单是

这么热心地望着那些灿烂的光芒,

而毫不注意那随在后面的一切?”

于是我看到了一队人,穿着白袍,

仿佛跟随导者似的跟在后面;

那样洁净的白色非我们人间所有。

在我的左旁那河水灿灿发光,

若是我向那里面望去,像镜子般,

它就把我左边的身影倒映出来。

我走到了我这边河岸的紧边,

面前只剩那一泓河水把我隔开,

我就停下脚步向那边仔细观看,

只见那些熊熊的火光正在前进,

把留在后面的空气染上了彩色,

样子就像随风飘展的三角旗;

因此上面的空气留下了七色彩纹,

那全部颜色都是太阳用来吐出

他的虹霓,月亮构成她的晕界的颜色。

这些旗旌远远往后面飘扬而去,

超过我的目力所及,据我估量,

那最外面的旗旌相距十步。

如我所描绘的,美丽的天空下

有二十四位长老两个两个地走来,

他们的头上都戴着百合花冠。

他们在齐声诵唱着:“你在亚当的

女儿们中是有福的,愿你的美

受到祝福,直到世世代代。”

在这以后,在我对面的河边上,

这些为上帝所拣选的长老们,

就在花朵和嫩草中间不见了;

就像在天空中星辰追随星辰,

四个活物在他们的后面走来,

每一个头上戴着绿叶编的冠冕。

这些活物各自生着六个翅膀,

羽毛上满生着眼睛;阿加斯的眼睛,

若是还有着生命,就会像这样。

读者啊,我不再浪费我的诗章

来描绘它们的形状;其他的责任

在牵制着我,我得俭用我的笔墨。

但是请阅读以西结书,他在书中

描摹它们,他曾看它们如何来自北方,

带着狂风,带着大云,带着烈火;

你将在他的书中看到它们的形状,

它们在这里也就那样,除了翅膀,

我与约翰的描写相合,与他不同。

在这四个活物之间的空间内,

有一辆有两个轮子的凯旋车,

驾在一头狮鹰兽的颈上被拖来。

在中央的旗帜和两边各三面的旗帜间,

他把一个翅膀又把另一个翅膀

向上伸展,因此他没有撕碎哪一面。

他的翅膀升到高不可见的地方;

他那鸟的一部分的肢体是金色的,

其余的部分是白里面混着朱红。

不但阿非利加那和奥加斯都,

都不曾用这么美的车使罗马欢腾;

而且太阳的车相比时也要逊色——

就是这辆太阳的车因为走错了

它的轨道,公正到神秘的虬夫听从

人间的虔诚祷告,使它烧毁了坠下。

三位仙女在那右边的车轮旁,

围成圈跳着舞走来;其中一个

红得即使她在火中也看不出来;

第二个看起来仿佛她的骨肉

是用碧绿鲜艳的翡翠做成的;

那第三个好像刚落下的雪一般;

她们仿佛一会儿由那白色仙女领先,

一会儿由那红色仙女领先,其余两个

就按她的歌声踏着或疾或徐的步子。

在那左边的车轮旁,穿着紫红衣的

四个仙女载歌载舞着,其中一个

脸上有三只眼睛的,率领她们前进。

在这我已描摹过的队伍之后,

我看到两位年老的人,衣服不同,

但举止相似,都是年高德劭,态度庄严:

一个老人显出自己是无比崇高的

希波克拉底的门人,就是上帝替自己

最珍爱的造物造的希波克拉底;

那另一位老人显出了相反的使命,

手中拿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宝剑,

即使我在河的这边也是望而生畏。

然后我看到四个模样卑谦的人;

在他们后面,一个单独的老翁,

虽然眼光锐利,却在睡眠中走来。

而这七位却穿着和最前面的一队人

相同的衣服;但是他们的头上

被环绕着的花环不是百合花编的,

而是用玫瑰花或其他的红花编成;

凡是从不远的地方来观看的,

会赌咒说在眼睛以上都红光四射。

等到那辆车子驰到我对面的时候,

忽听到一声霹雳;那些高贵的人

仿佛被禁止继续向前行进了,

就停在那里,旗帜在前面迎风飘扬。

第三十歌

俾德丽采谴责但丁

这在最高天灿烂发光的北斗七星,

从来不知道有降落或是上升,

除了罪的雾障也没有别的雾障,

它使那里的每个人清楚看出

自己的本分,就像底下的北斗七星

引导掌舵的人驶入海港;

现在它停下,那些宣说真理的人

原先就走在鹰狮兽和它之间,

这时都转向那战车像转向他们的安宁;

他们中的一个,好像从天国派遣来的,

三次高唱:“我的新妇,求你与我一同

离开黎巴嫩,”其余的人跟他同唱。

圣徒们在最后号角吹动时,

都将从各自的坟墓复活过来,

用刚恢复的嗓子歌唱“哈利路耶”,

就像那样,“听到那么伟大长老的声音”,

在那神圣的战车上立即升起

一百位永恒生命的使者和信使。

大家说:“奉主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

然后,一边向上下四周散着花朵,

一边又说:“哦,给我满手的百合花吧。”

我从前曾经看到过,在黎明时分,

天空的东方部分像玫瑰般鲜红,

其余的部分装饰着明净的苍穹,

太阳脸上蒙着一层阴影上升,

因此隔着一片使光芒柔和的晨雾,

眼睛可以久久望着太阳不致刺痛:

就像那样,在一片花的云雾内——

这些花从天使们的手中抛起,

又降落在战车里和战车外边——

一位仙女忽然在我面前出现,

她戴着橄榄枝的花冠,遮着白面纱,

绿色斗篷内穿着火红的衣裳。

那么漫长的一段岁月已经过去了,

我的精神无从去亲她的芳泽,

她曾怎样使我面含羞涩,敬畏不已,

如今再不能用我的眼睛细视她,

但是从她圣体中发出的灵气,

使我又一度感到旧情的炽烈。

在我还没有走出少年时代的时候,

这股崇高力量曾经贯透过我全身,

当它如今又一次袭上我的眼睛时,

我就满怀着信赖之情转身向左,

好像一个小孩受到了惊吓或是

受到了苦楚后奔向母亲一样,

对维吉尔说道:“我的身体里面

没有一滴血是不剧烈震动的;

我认出了旧情复燃的征象。”

但维吉尔早已不让我们见到他了——

维吉尔,我那最可敬可爱的父亲,

维吉尔,我那引我追求幸福的导师!

我们第一个母亲所失去的一切,

也不能使我刚受露水洗涤的双颊

不给滔滔泪水再加上一层阴暗。

“但丁,为了维吉尔离你而去了,

现在还不要流泪,现在还不要流泪,

因为你得要为另外的剑伤流泪。”

一位海军大将在船首和船尾上,

走来视察其他战舰上的众士兵,

鼓舞他们大家作出英勇的事迹,

就像那样,待我听到有人叫唤

我的名字(我有必要把这事记下来),

回首过去时,在那战车的左边,

我看到那位初次出现在我面前时,

还被天使们撒的花雨遮起的夫人,

正在用眼睛直望着河这边的我。

虽然那条白色的面纱,从她那戴着

智慧女神的花冠的头上向下垂落,

还没有让她的仪容完全显露出来,

可是她像皇后一般,神色严厉,

继续说话,好像一个说话的人

把最辛辣的言语留到最后:

“细细看我;我诚然,诚然是俾德丽采。

你怎么竟然肯光临这座山的呢?

难道你以前不知道这里是幸福的么?”

我的眼光垂落在那清澈的源泉上;

但看到自己映在里面,就缩回到

青草上,莫大的羞愧叫我抬不起头。

她以声色俱厉的态度对待我,

像母亲对待她的孩子;严厉的垂怜,

若是细加辨别,不免含有辛辣的滋味。

她沉默不语了,那些天使们立刻

高声歌唱道:“耶和华阿,我投靠你;”

但唱到“我的脚”就不再唱下去。

沿着连绵不断的意大利山脊,

常年积在木筏之材中间的白雪,

经斯拉伐尼亚寒风的吹压而凝结,

只要从那没有阴影的国土吹来热风,

就立即被融化了,自行流滴而下,

像被火熔化的蜡烛流下烛泪一样;

我在那些天使们的歌唱面前

就像那样站着,不流泪,也不叹息,

他们的声调永合乎永恒天体的旋律。

但是在他们无限美妙的谐调中,

我一听到他们对我的哀怜甚于说:

“夫人啊,你为何这样羞辱他呢?”时,

那把我的心紧紧包住的冰块,

就立即化成了气和水,从我胸中,

连同痛苦由嘴和眼里往外喷涌。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直立在

那战车的上面说过的那一边,

然后转而向垂怜的天使们说道:

“你们在永远不衰的白昼中守望,

因此黑夜或是睡眠都不能使得

世事的进程对你隐瞒掉一步;

故而我回答的时候也格外审慎,

让那在对岸流泪的人能懂得我,

罪孽是要用等量的悔恨洗净的。

不但由于伟大天体所起的作用

(天体把每颗种子引向一定目的,

按照作它的伴侣的是什么星宿),

而且也由于天恩的宽宏的赐予

(天恩从那样的高处淋降雨泽,

我们的眼光达不到那源泉附近),

这个人在他的新生时期就蕴藏着

这么多的潜力,在他的里面,

一切良好的才能都能有神妙的增长。

但是撒上不良种子而未加耕耘的

园地会变得愈加繁茂而芜秽,

如果那里的土质愈是良好而肥沃。

我以我的容颜支持了他一个时期;

我把我青春的眼睛显露给他看,

带他同我一起往正直的目标走去。

一等到我踏上了我的生命的

第二个时期的门限,离开人间时,

他抛弃了我,把自己委身于其他。

当我摆脱了肉体上登灵界,

我的美色和美德都有增进的时候,

我在他看来就不怎么可贵可喜了;

他竟把自己的脚步转向他处,

走上一条不正的道路,追逐着

令他得不偿失的浮世的荣华。

即使我取得了灵感,在梦中,

或是用另外的方法招他回头,

也都无效;他简直不关心这些。

他是沉沦得那么深了,使他得救的

一切办法早已显得毫无用处了,

除了引他去看永劫不复的鬼魂。

我为此到地狱的门走了一遭,

向引导他到这里来的那位,

流着泪哀哀说出了我的恳求。

若是不让他先奉上一些忏悔的

贡税(这不免要使人流一些眼泪的),

就许他渡过里西河,吃这样的玉食,

那么就要违犯上帝的最高的谕命。”

第三十一歌

饮忘川但丁得睹仙姿

“在这神圣河流的对岸的你啊,”

她又开始说,她的言语的刀尖

直指着我,刚才的刀口在我

已经锋利无比,然后立即继续道:

“你说,你说,我这话实在不实在;

听了这样的指责,你必须忏悔。”

我一听了此话简直惊惶失措,

声音曾振动了一下,可是还没有

从自己的器官上发出就立即消失。

她忍耐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你在想什么?回答我,因为你心中

悲痛的记忆还没有被河水消灭呢。”

混合在一起的紊乱和恐惧,

从我的口里逼出了一声“是呀,”

弱得需要眼睛的帮助才能懂得。

如同一张石弓,若是在拉开的时候

用力过猛,把弦和弓全都拉断,

那弩箭射中鹄的也比较无力,

我就在这重大的罪状下爆裂,

像山洪一样向外喷涌出热泪和哀叹,

我的声音在喉咙中哽咽住了。

因此她说道:“当你那想望我的心

引导你走向那至高幸福的时候

(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可仰望的了),

你发现了什么深坑横阻在你路上,

或是什么铁链把你的身体捆住,

你必得要失去前进的希望呢?

而且在他物的外貌上,向你露出了

什么诱惑的力量或优美的地方,

你必得要在它们之前彷徨无主呢?”

胸中透出了一声辛酸的叹息后,

我简直发不出声音来作答,

随后我的嘴唇好客易才说了出来。

我一边泪如雨下,一边说道:“你的容颜

一被藏匿起来不让我看到以后,

现世的事物以虚妄的欢乐使我迷误。”

于是她说道:“若是你缄口不语,

或否认你供认的事,你的过失

也不会受到较少注意;神明鉴照着。

但是等到在我们的天庭前,

对罪孽的自责使人泪容满面时,

正义的砺石就退转来使锋口变钝。

可是,为了你可以对自己过去的

犯罪感到羞愧,而且在将来再听到

妖女歌唱的时候,心地可以坚强些,

且将流泪的种子收起,听我说话吧;

你就将听到我的被掩埋的肉体,

应该如何感动你走向一个相反目标。

自然和艺术向你呈上的欢乐,

莫过于我在人世时所裹着的,

现在已委于尘土的艳丽的肉体;

假使由于我离开了人世的缘故,

你就失去了那至高无上的欢乐,

那么什么人间事物能使你想望它?

你确然应该在令人迷惑的事物

向你发射出第一支箭来的时候,

随着超脱了尘世的我翱然飞翔。

年轻美妙的姑娘,或其他虚空的事物,

都像昙花一现,不该把你的翅膀

压得垂落下去,等待更多的射击。

年幼的鸟儿会被射到两三次,

但在羽毛已丰的鸟儿的眼前,

网罗应是白张的,箭该是虚发的。”

如同羞愧得哑口无言的孩子们,

两眼望着地上,站着侧耳倾听,

暗自招认自己的错误,表示忏悔,

我就像那样站着。她说道:“既然你

用耳听就如此悲伤,抬起你的胡子来,

你用眼看时将感到更多的悲伤哩。”

坚强不屈的橡树,不论被我们的风,

还是被爱尔巴斯的国土吹来的风,

连根拔起时所作的抵抗,

也不及我遵命抬起下巴时表示的抵抗;

当她说的是胡子而指的却是脸时,

我十分明白她话中所含的毒刺。

当我把我的脸仰起的时候,

我的眼睛看到那些原始的造物,

已经不再散花,却在那里休息;

我的还没有十分稳定的眼光,

又看到俾德丽采转身向着

集两种性质于一身的那个动物。

她脸上遮着面纱,站在河流的对岸,

在我看来比旧日的她更超绝了,

犹如她同我们在人间时比他人超绝。

无限悲痛的忏悔直刺到我心中,

因此在一切其他的事物中,以往

最使我动心的,显得最可憎恨了。

数不尽的悔恨啃嚼着我的心,

我因支持不住就倒下了,当时我

变成怎样,使我悔恨倒下的她最明白。

然后我恢复了对外界的感觉,

看到我先前发现她独自一人的

那个仙女弯身对我,说:“拉住我!拉住我!”

她已把我拉到了那河里,水没到颈项,

然后她把我拖在她后面,在水面上

向对岸疾行而去,就像梭子般轻快。

等到我靠近对面幸福的河岸时,

我听到美妙的歌声“求你用牛膝草”,

如何美妙我忘了,更不用说描写了。

那美丽的仙女张开两臂,抱住了

我的头,把我浸没到那样的深处,

使我必得要把一些水往肚子里吞;

然后再把我拉起;把湿淋淋的我

带到了四位美丽仙子的舞蹈之中,

她们每一个都用臂腕遮住我。

“我们在这里是仙女,在天上是群星;

俾德丽采下降到人间去以前,

我们被派给她做她的使女。

我们要带你到她眼睛前面;

但那边三个看得更深的人要使你

目光锐利,看那隐含的欢乐之光。”

她们仿佛歌唱着这么说;然后果真

领我同她们一起走到鹰狮兽胸前,

俾德丽采站在那里身体向着我们。

她们说道:“你要饱饱的看一顿;

我们已把你安置在两块翡翠前,

爱神曾从那里向你射出他的箭。”

千万种比火更为灼热的情思,

使我的眼光落在那双明媚的眼上,

它们一直凝视着那鹰狮兽。

像镜子反射阳光,那双形兽

也那样在那双眼睛里闪耀发光,

一会现出一种性质,一会另一种性质。

读者啊,当我见到那东西本身

一动不动,它的影像却变幻不定时,

你且想想我的心中是否惊愕呢。

我的满怀着惊奇而感到欢喜的

灵魂,正在尝那一边令人满足,

一边又令人饥渴的食物的时候,

那另外三位天使,在他们的仪态上

显出自己是最高贵的,向前走近,

按他们那天国乐曲的节拍舞着。

他们这样歌唱:“掉转,俾德丽采,

掉转你圣洁的眼睛,朝那忠于你的人,

他走了千步万步的路,就是要来看你。

愿你出于慈悲赐这恩惠给我们,

请揭开把你的脸遮住的面纱,

使他见到你那不让透露的仙姿。”

永远不衰的、光辉灿烂的颜容啊!

你把自己展露在晴朗的空气里,

天界的音乐把你隐约衬托出来:

有哪个在巴那萨斯山的阴影下

变得消瘦,或饮过那里的灵泉的人,

在企图描绘你显出的仪态时,

不会感到自己的心灵仿佛受了阻碍?

第三十二歌

教会邪恶时日的寓言

我的眼睛那样固定不动,专心于

满足十年来漫长岁月中的渴望,

所有我的其他感觉都因此停止;

那神圣的笑容引诱我的眼睛

坠入旧日的罗网里,仿佛两边

都竖起了一堵令人漠视一切的墙;

然后我不得不把脸转向左边,

因为我听见那些女神们说出了

一句话:“你看得过于热切了。”

由于刚受到强烈阳光的照射,

在眼光上所发生的那种情形,

使我一时里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等到我恢复了眼力去注视

较暗的对象时(我说较暗的,是和那

我被迫不看的灿烂的对象相比),

我看到那光芒万丈的队伍

已向右边回旋过来,往这里

走来了,太阳和七支火焰在前。

一支军队在盾牌的掩护下面,

回转过去退却,但在全军还没有

能够变换阵形之前,只随军旗旋转;

那列队在前锋的天国的军队,

在那战车被它车辕带动之前,

就像那样全部在我们旁边经过。

于是那些仙女回到了车轮那里,

那狮鹰兽拉动了奉为神圣的负载,

脚步那么平稳,一根羽毛都不乱。

那拖我过河的美丽仙女,史泰喜斯

和我三人一同跟在车轮后面——

在转动时划出较小弧形的那个车轮。

就这样在那宏伟的森林中慢行着,

由于那听信蛇的女人,这里空无所有,

我们按天使们的曲调移动脚步。

俾德丽采走下车子的时候,

我们已经走了的路,大约等于

一支射出的箭飞翔三次的距离。

我听见大家都在小声说:“亚当!”

然后他们围住一棵树,上面的

所有树枝都没有一朵花或一张叶。

树顶上的枝叶,愈是往上耸起,

愈是向四边张开,这树的高大

使住在林中的印度人都会吃惊。

“鹰狮兽啊,你是有福了,你不必用

你的嘴喙从这棵树上撕下甘美的东西,

因为吃了上面的东西肚子会绞痛。”

其他的天使围着这棵坚强的树

这样叫着;那两种性质的动物说:

“一切正义的种子是这样保存的。”

他回身走近他所拉的车子,

把它拖到那棵秃树的脚边;

将那用它做成的东西缚在上面。

如同太阳的巨光,跟那在双鱼座后

射出来的光混合在一起,向下

照耀的时候,我们地上的树木

都抽出嫩枝,在太阳在另一星座下

将轭驾上骏马以前,每棵树木

就在自己身上重新披上一片彩色:

就像那样,那先前树枝光秃的树

又面目一新,开出比玫瑰花淡些,

比紫罗兰却要浓一些的花朵。

那队天使当时所唱的颂歌,

我不能懂得,在人间无人唱过,

我也不能全部听完它的旋律。

若是我能描绘那些冷酷的眼睛,

那些因作较长的守望而受害的眼睛,

如何听了塞林克斯的故事而入睡,

那么我将要像一个照着模特儿

画画的画家那样描绘自己如何入睡,

来和任何一个善于描绘睡意的人较量。

因此我略过睡眠来描绘醒时的情景:

我说一阵亮光撕破了我的睡眠之幕,

一个声音叫醒我:“起来,你在做什么?”

如同彼得,约翰,和雅各被带到了

一座高山上,观看苹果树上的小花

(就是使天使们渴望上面的果子,

而使天国能摆设永远婚筵的那一株),

在惊倒以后,听到那使睡得更熟的人

也要醒来的话语,大家都醒来了,

看到他们的队伍中已减少了

摩西,而且以利亚也不见了,

只见他们的先生的衣裳变了颜色;

我也像这样醒来,看到那位

垂怜人家的仙子弯身在我上面,

引导我的脚步沿溪而行的就是她。

我全然惊惶失措,说:“俾德丽采在哪里?”

她回答说道:“你看她在新生的

树叶下面,端坐在树根上。

你看那环绕着她的一队天使;

其余的天使已唱着更美妙,

更深奥的歌,跟着鹰狮兽上升了。”

她的话语是否说下去,我不知道,

因为使我专心致意而不理会他事的

那位夫人,如今已在我的眼前。

她一个人坐在光秃的土地上,

被留下在那里守卫那辆战车,

就是我看见那两形兽拴在树上的那辆。

七位仙女拉着手作成一个环,

围绕在她四周把她遮掩起来,

手中掌着不怕北风和南风吹熄的明灯。

“你要在这森林里暂时耽一个时候,

以后就同我一起永远做那真正的

罗马城中的公民,基督也住在那里。

为了对万恶的世界有所裨益,

如今用你的眼睛细细看那车辆,

你回到人间后,要写下你看见的情景。”

俾德丽采这样说;我拜倒在她脚边,

她给我的嘱咐我无不依从,

我立即把心目转向她命令的地方。

浓厚的乌云中突射出来的火,

从那极遥远的穹苍下降时,

它那忽然一现的速度也不能胜过

我看见从树木中疾扫而下的

虬夫神的飞鸟,它撕去了树皮,

也碰落了树枝上的花朵和新叶;

它用全部的力量扑击那车辆;

因此车辆旋转如暴风雨中的小舟,

被浪冲击,时而向右舷,时而向左舷。

然后我看见一头雌狐狸,仿佛

因吃不到美好的食物而饿瘦了,

跳进了那辆凯旋的战车里。

我的夫人斥责它犯了众多的

卑污的罪恶,立即把它赶走,

那无肉的骨头用尽全力飞快窜逃。

然后我看见那只鹰从先前飞来的

地方,停落在那辆战车上,

在车上铺了一层它自己的羽毛。

有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

好像从伤心的胸中发出,说:

“嗳,我的小舟呀,你装上多坏的货物!”

然后我仿佛看到在两个车轮之间,

那土地突然崩裂,只见一条龙

从中飞出,尾巴插定在车辆中;

如同一只胡蜂缩回它的蜇刺,

那条龙缩回可憎的尾巴时,

拉去了一部分车底,又去浪游了。

就像肥沃多产的地上留下的青草,

那辆战车剩下的部分,又用那些

也许以诚恳和仁慈的意图献上的羽毛,

遮盖起来,那车轮和车辕

在不到一声叹息使嘴巴张开的

那样短的时间内,立即盖上了羽毛。

这座圣洁的大建筑,这样变了形后,

立即生出头来,盖在各部分之上,

三个头在车辕上面,每只角各一个。

那三个头生着像牛一样的角,

那四个头却在额上只生一只角;

这样的怪兽还从来没有见过。

安然坐在它上面,稳固得像峻山上的

一座堡垒,一个丧尽廉耻的淫妇

显现在我面前,灵活的眼观望四方。

还有,仿佛不让她被人抢走似的,

我看见一个巨人直立在她身边,

他们而且不时地互相接吻;

她把淫荡和游移不定的眼睛

转过来向我看着,那个凶恶的姘夫

因此将她从头到脚鞭打了一顿。

他这时心中充满了嫉妒,愤怒得

残忍无比,放松了那个怪物,

拖它到森林深处,于是森林的树荫

把我遮掩起来,看不到那淫妇和怪兽。

第三十三歌

诗人洁净后上登诸星天

“上帝啊,外邦人进入你的产业:”

仙女们流着泪,开始交互歌唱

美妙的颂诗,时而三人,时而四人;

俾德丽采满怀着同情,叹着气,

侧耳倾听她们歌唱,脸色大变,

就是马利亚在十字架前也没有那样。

其他的处女让开了地方给她

要她说话的时候,她直立了起来,

脸上发出火一般的红光,说道:

“等不多时,你们就不得见我,

我的亲爱的姊妹们啊,

再等不多时,你们还要见我。”

然后她要她们七人都走在前面,

她仅点了点头,要我,要那夫人,

并要那留下来的诗哲随她行走。

她就这样往前走去,我相信

她还没有在地上踏下第十步,

她忽然用她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她露出沉静的颜容对我说道:

“走得再快些,那么我要与你说话时,

你就可以在我身旁听得清楚些。”

我一和她在一起时(因为这样做是

我的本分),她就说:“兄弟,既然你现在

和我走在一起了,为何不问我话呢?”

好像站在长辈面前的人,

说话总是过于毕恭毕敬,

因此把一半的言语留在嘴里:

我也遇到了这种情形,就开始

半吞半吐地说道:“我的夫人,你知道

我的需要,也知道于我有益的话。”

然后她对我说道:“我希望从此以后,

你不要因感到畏惧或羞愧而拘束,

说起话来别再像一个做梦的人。

你要知道,那被龙尾击碎的车辆

先前有,如今没有;愿那犯这过失的人

要相信上帝报仇时不怕人吃小块面包。

那留下羽毛在车辆上而因之

使那车辆成为怪兽,然后成为

掠品的鹰,不会永远没有后嗣;

因为我确然看见,所以就要说出,

不受一切阻拦和一切障碍的星辰

早已临近,为我们带来一个时代,

在那时代里,一位由上帝派遣来的

‘五百十五’将要杀死那卑贱的淫妇,

连同那个如今和她一起犯罪的巨人。

我的预言,像西密斯和斯芬克斯

所说的那样隐晦,也许更不令你相信,

因为它像她们那样使你的心灵模糊;

但不久事实将要成为南底女神们,

用不到损失牛羊或是损失禾谷,

就会把这个难猜的谜语解破。

你要记在心里;我现在怎样说出

这些话,你回到人间去时,也怎样

向那些活了一世不免一死的人预示;

也不要忘记在写出我的话来时,

决不要隐瞒你如何看到那棵树,

它如今在这里受到了两次的掠夺。

凡抢劫或撕裂那棵树的人,

以行动上的亵渎触怒上帝,

上帝把那树造得圣洁以侍奉自己。

那第一个灵魂因为吃了那果子,

处于苦刑和欲望中有五千余载,

渴念那为这罪恶自己受罚的‘人’。

你的智力,若是判断不出那棵树

为了特殊的原因才是那么高耸,

才那么上大下小,那准是在睡觉。

你的虚荣思想以往若不是像

挨尔萨河的水浸透你的心灵,

人世的欢乐若是不玷污你如彼拉马斯

玷污桑树,那你只要依这么多情况,

就会在道德意义上,从这棵树中

认识到上帝下这禁令的公正。

可是,因为我看见你的心灵

变成了石头,颜色也像石头一样,

以致我的言语的光芒使你眼花,

我也愿意你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带去,若是不详细写至少写个概略,

就如朝山者把手杖绕上棕榈叶带回。”

我说:“好像蜡上面盖了印,

因此那盖上的形象永远不变,

如今我的头脑上也被你盖了印。

可是你的久被渴慕的言语为什么

飞得那么高远为我的目力所不及,

以致愈是注意着愈是看不见呢?”

她说道:“为了使你能够认清

你所遵循的那个学派,并且看

它的学说如何难于跟上我的言语;

也为了使你可以看出你的道路

和那神圣的道路相距得那么远,

如运行极速的天离开地一样。”

我就回答她道:“我记不起来

我曾经对你生出过异心,

也不曾因这等事受到良心的苛责。”

“若是你记不起这件事来呢,”

她含笑答道,“你现在且想一想,

你如何就在今天喝了里西的水;

假使从烟里可以证明火的话,

那么你这样的善忘正可清楚证明,

你在你的欲望上就有旁骛的过失。

但是现在我要把我的话说得

赤裸裸的,说得那样的赤裸裸,

使你粗野鄙陋的眼光能够看见。”

如今发出更多光辉的太阳,

正在用较缓慢的脚步占领着

依方位的变换在两边变换的子午圈;

那时候,正如一个走在人们面前

去找护送者的人,若是发现什么

怪异的事情或迹象,停下脚步一般,

那七位仙女在一片苍白阴影的边上

停下脚步,就像在绿叶和暗枝下面,

阿尔卑斯山投射在寒水上的阴影。

在她们的面前我似乎看到,

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从

一个泉源涌出,像依恋的朋友般分手。

“哦光明啊,哦人类的荣耀啊,

在这里从一个源头灌注出来,

然后各自流去的是什么河呀?”

回答这个祈请的是这样的话:

“你可以请求马提尔达告诉你;”

那美丽的仙女像避免责骂的人那样,

当时立即回答道:“这件事情,还有

另外的事情,都一一由我告诉他了,

我深信里西河的水没有隐去这些。”

俾德丽采然后说道:“说不定

往往令人丧失记忆的更大关怀,

把他心灵的眼睛掩蔽得模糊了。

可是看那汩汩流去的攸诺河;

带引他到那边去,像你惯做的那样,

把他正在消衰的力量重新振起。”

好像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那样,

一见人家用手势表示意思的时候,

不加推诿,立即当作自己的意思,

那美丽的夫人,把我拉住了以后,

就像那样出发,并以王后般的仪容

向史泰喜斯说道:“你同他一起来。”

读者啊,若是容许我有更多的篇幅

来书写,我要歌唱,即使部分也罢,

那决不会使我感到足够的甘露;

但是正因为给这第二篇圣歌

规定好的全部篇幅已经写满,

艺术的嚼铁扣住我不许再奔放。

我从那无比圣洁的河水那里

走了回来,仿佛再生了一般,

正如新的树用新的枝叶更新,

一身洁净,准备就绪,就飞往“星辰”。

朱维基译

回环在“原始的音韵节奏”一节中,我们就把“重复”作为早期音韵节奏的一个基本要素加以了简单的论述。重复,如果体现在章法结构之上,就形成了所谓的“回环”。例如《诗经》中的重章叠句现象就是回环艺术的运用,只不过《诗经》对回环的运用过于简单粗糙罢了。后来,在整个古典诗歌的发展中,回环艺术反不如在《诗经》中运用得普遍。当然,律诗的四联,其律句不断的回环往复,也造成了一种听觉上的回环之感。另外,如长律、古体诗中的歌行体等,也都有一点回环的意味。但总的说来,古典诗是缺乏回环性的。这一现象到现代诗歌,得到了彻底的改观,回环艺术在现代诗歌中得到了空前的重视,不仅使用得极普遍,而且其回环的变化形式,也远非诗经时期的简单粗糙可比。现代诗歌之所以普遍地运用回环,与现代诗歌又“恢复”了《诗经》分节的模式紧密相关,虽然现代诗歌的分节并不一定就是回环,但分节却为回环创造了必不可少的条件。例如下面徐志摩的一首《他眼里有你》:我攀登了万仞的高岗,荆棘扎乱了我的衣裳,我向飘渺的云天外望——上帝,我望不见你!我向坚厚的地壳里掏,捣毁了蛇龙们的老巢,在无底的深潭里我叫——上帝,我听不到你!我在道旁见一个小孩:活泼,秀丽,褴褛的衣衫;他叫声妈,眼里亮着爱——上帝,他眼里有你!从结构上严格地分析,徐志摩的这首诗还不能算回环,它的前二节是一个平行的关系,然后前两节与最后一节构成一个对比的或衬托的关系。但是,由于其分节的原因,尤其是由于每节诗的音韵节奏、外形的相似,当然再加上本也有着回环意味的每节最后一句诗的相似,整个地结合起来,它就具有了相当的回环之感。因此,在观察现代诗歌的回环艺术时,我们须首先注意现代诗歌经常存在的与古典诗歌不一样的分节的模式,这种分节的模式既是回环形成的基本条件,同时它本身就如律诗的律句一样,相似的诗节(诗节须相似才适宜造成回环)本身也容易造成和加强诗的回环感。如果可以给回环分一下类,我们可以将回环大致分为章法回环和句法回环。所谓章法回环就是诗的每一节大致相似(包括音韵节奏和情感内容)而形成的回环。如下面比利时诗人维尔哈仑的《穷人们》,就是典型的章法回环:是如此可怜的心——同着眼泪的湖的,它们灰白如墓地的石片啊。是如此可怜的背——比海滩间的那些棕色陋室的屋顶更重的痛苦与负荷啊。是如此可怜的手——如路上的落叶如门前的枯*的落叶啊。是如此可怜的眼——善良而又温顺且比暴风雨下家畜的眼更悲哀啊。是如此可怜的人们——以宽大而懊丧的姿态在大地的原野的边上激动着悲苦啊。全诗一共五节,每节的句式、音韵节奏都基本一样,每节的情感内容也基本相似。这样各方面类似的诗节不断地回环往复,就类似于音乐,在音韵上产生一种强烈的回旋美感。相应的在情感表现上,就有一种强烈的渲染和强化作用。现代诗歌运用回环技法的非常多,像新月派诸人的诗歌,其大多数可以说都运用了回环的技法(当然以句法回环居多),如闻一多《死水》集的20多首诗中,中间就有《什么梦》、《狼狈》、《你莫怨我》、《你看》、《忘掉它》、《我要回来》等都是很标准的回环。如《忘掉她》,是一首哀悼他小女儿夭折的诗篇,全诗一共七节,每节诗都是这类似诗节的回环,(下仅录三节):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那朝霞在花瓣上,那花心的一缕香——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像春风里一出梦,像梦里的一声钟,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听蟋蟀唱得多好,看墓草长得多高;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诗的每一节就像是一幅精心雕琢的图案,然后便是这相似的图案像回旋曲一样的回环往复,在这回环往复中一种绵绵不尽的哀伤之情亦回荡盘旋,同时在音韵形式上也给人以十分优美和谐之感。在章法回环中,有的回环就像圆圈一样不停地轮回,在回环中较少行进感,例如像上面我们所举的两个例子;还有一些,其回旋则像螺旋线,在回环中同时又不断地行进,这两种回环,恐怕还是后一种居多,这恐怕与诗究竟是一种时间艺术相关。这方面的例子亦太多,我们就举出人们熟知的余光中的《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方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方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余光中的这首诗之所以如此动人,首先当然是情感内容的原因,即它在短短的四节诗中,通过几个典型的场景、意象,几乎写尽了人,尤其是逃到台湾去的那些老人们一生的辛酸。但是表现方面的原因亦不能忽视。在音韵节奏这一面,最重要的表现手法就是回环。它通过相似诗节的回环往复,尤其是每节末二句“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的回环往复,极好地渲染了人生聚少别离多的辛酸,同时在音韵方面,亦有一种回旋和谐之美。另外,我们要注意的,这里的回环是带有行进感的。回环中带有行进感,会使回环更富有变化,在回环中同时又给人以某种动态的向前发展的感觉,在审美上又比单纯的回环多了一层因素(或许可以说,这是人们的情节美感在诗中的表现形式之一)。关于此,我们不妨再来看一首诗,徐志摩的《我不知道风——》: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轻波里依洄。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温存,我的迷醉。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甜美是梦里的光辉。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她的负心,我的伤悲。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悲哀里心碎!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黯淡是梦里的光辉。这也是徐志摩少有的几首好诗之一。单从音韵节奏方面而言,它的好主要就在回环与行进的运用上面。从回环方面来讲,它就像诗经的重章叠句一样,每节的前三句都是一模一样的,这相同诗句的不断重复回环,最好地表现了、渲染了徐志摩整个生命都沉醉于爱与美(女性之美)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特性。同时这种回环也自有一种回旋摇曳之美。另外,这首诗在回环之中又有着适当的行进感。这种行进感可分为三个段落来观察:前三节为一个段落,表现在爱的美梦里的幸福迷醉,第四、五节为第二个阶段,表现爱的美梦的破碎;最后一节为第三个阶段,表现的是在爱的美梦破灭后生命又归于黯淡与沉寂。这三个段落的行进,具有极大的概括力,它既概括了爱的整个过程,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又是人一生的某种象征。这种回环中有行进,行进中有回环的音韵节奏(大节奏)手法,是新月派诗人所常采用的。除了章法回环,还有句法回环。所谓句法回环就是诗中某个句子不断地回环使用造成的回环。例如艾青《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一诗,从章法上讲它是并不回环的,但诗中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封锁着中国呀”这两句诗,却像诗的主旋律,一共重复四次,这种规则或不规则的间隔着重复,极好地渲染了诗人对于灾难中的祖国的悲慨沉郁之情;此外,我们要注意的是,虽然从比例上讲这回环的诗句本身只是诗中极少一部分,但它所造成的效果却远不止于它自身,实际上它使整首诗都随着它的回环而“转动”起来,使整首诗都具有了一种回环往复的旋律,具有了那悲壮沉郁的效果。又如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全诗凡四节,每节都以“祖国啊”这样强烈的感叹结尾,这同一诗句的不断回环使用,不仅强化表现了它自身所表达的对祖国的无比热爱之情,而且随着它的回环,也带动了全诗的回环旋转,使诗具一种旋律之美,大大加强了全诗的表现力量。使用句法回环的诗很多,下面我们再来看一首朱湘的《梦》:这人生内岂惟梦是虚空?人生比起梦来有何不同?你瞧富贵繁华入了荒冢:梦罢,作到了好梦呀味也深浓!酸辛充满了这人世之中,美人的脸不常春花样红,就是春花也怕飞霜结冻:梦罢,梦境里的花呀没有严冬!水样清的月光漏下苍松,山寺内舒徐的敲着夜钟,梦一般的泉声在远方动:梦罢,月光里的梦呀趣味无穷!酒样酽的花香熏得人慵,蜜蜂在花枝上尽着嘤嗡,一阵阵的暖风向窗内送:梦罢,日光里的梦呀其乐融融!茔圹之内一点声息不通,青色的圹灯光照亮朦胧,*土的人马在四边环拱:梦罢坟墓里的梦呀无尽无终!这首诗从整体上看也是并不回环的(当然,它的分节的模式,尤其是每节完全一样的音韵节奏也多少造成了回环之感。此上面已言明),但是每节的后两句却是回环的,这样,这两句的回环也就带动了全诗的回环。另外,最后一句诗在造成回环的同时,也具有行进之感。在句法回环方面,还有一种情形我们在此也须说明,这就是句法回环与章法回环一样,就是回环的部分并不一定要一模一样,它也可以有些许变化,这些许的变化有时候不仅不会损坏回环感,倒反而会使回环变得更加富于变化,摇曳多姿,如下面舒婷的一首极优美动人的爱情诗《无题》:我探出阳台,目送你走过繁花密枝的小路。等等!你要去很远吗?我匆匆跑下,在你面前停住。“你怕吗?”我默默转动你胸前的钮扣。是的,我怕。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我们顺着宁静的河湾散步,夜动情而且宽舒,我拽着你的胳膊在堤坡上胡逛,绕过一棵一棵的桂花树。“你快乐吗?”我仰起脸,星星向我蜂拥,是的,快乐。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你弯腰在我的书桌上,看见几行蹩脚的诗,我满脸通红地收起稿纸,你又庄重又亲切地向我祝福:“你在爱着。”我悄悄叹气,是的,爱着。但我不告诉你他是谁。这首诗每节的最后两句构成回环,虽然它们并不完全相同,但它们的不同不仅没有损坏回环的效果,反而使回环增加了一种变化感,行进感。当然,也就像任何技巧一样,这种特别的句法回环也是由情感内容所决定的,不单是为技巧而技巧的行为,具体到这首诗,三个句式相似、内容相关的回环句群,最好地表现了一个少女在友情兼单相思中所感受到的种种微妙的忧郁、快乐和遗憾。对称对称,是形式美当中运用得最为普遍的一种,在古今中外的诗歌艺术中,恐怕也是运用得最为普遍的形式美的因素。古典诗中最典型的对称艺术当然就是对偶,此不庸赘言。其实,在古诗之中,与对称艺术相关的还不止对偶,例如一首诗八句,前四句与后四句具有某种对称关系,首联与尾联具有某种对称关系,颔联与颈联又具有某种对称关系;在一联之内,出句与对句在平仄上亦有着某种对称关系,在上下联之间,相粘的两句亦具有某种对称关系。在一句当中,以每两个音节为一个单位,相邻的两个单位之间具有某种对称关系,甚至在一个节奏单位之内,轻重不同的两个音节之间也具有某种对称关系。这种复杂的对称关系不仅存在于近体诗中,在所谓“古体诗”当中也大量存在。例如:关关雎鸠,在河之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能构成对称关系的就有:一、以韵脚为标志,前一组(前两句)与后一组(后两句)具有某种对称关系;二、在一组之内,在节奏方面,前一句后一句有某种对称关系;三、在一句之内,前两个音节与后两个音节具有某种对称关系;四、在每一个拍节之内,前一个音节与后一个音节具有某种对称关系。我们这还只是在一节之内进行分析,如果扩大到不同的节之间,其对称关系会更多(汉语诗如此多的对称关系,与汉语基本属于单音节语言有紧密关系。而现代汉语所出现的双音节化占绝对优势的现象,恐怕也是人们不自觉地追求对称的结果。当然,外国诗也有极多的对称,但总不如汉语诗来得如此普遍彻底)。古典诗具有如此之多的对称关系,那么,从繁琐的形式规则中解放出来了的现代诗还具有这许多对称关系,运用这许多对称艺术吗?乍一看来,似乎现代新诗已经没有什么对称关系了,因为它们既不讲平仄,也不讲粘对,不追求整齐,更不讲究对偶。但是,谁知道呢?对称,这一植根于我们人性(生理性)最深处的对称的形式美感,是极不容易(当然也是不必的)去掉的。现代诗歌,虽然在模式化的音韵节奏形式(即格律)方面已没有多少对称可言,但也许,一种自然地由情感表现产生的对称还更加丰富,形式更多样起来。为方便说明,让我们先举出舒婷的一首诗《四月的*昏》:四月的*昏里流成着一组组绿色的旋律在峡谷低回在天空游移若是灵魂里溢满了回响又何必苦苦寻觅要歌唱你就歌唱吧,但请轻轻,轻轻,温柔地四月的*昏仿佛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也许有一个约会至今尚未如期也许有一次热恋永不能相许要哭泣你就哭泣吧,让泪水流啊,流啊,默默地当我们习惯了古典诗歌的对称,猛一看会觉得这种参差不齐的诗是不会有什么对称的。但稍一细审,就会发现,里面仍然充满了对称的艺术。首先,诗的前后两节就大致构成整体的对称;在这一整体的对称中,两节的一二句和末尾两句又分别对称;然后在第一节内部,又有着小的对称,如“在峡谷低回/在天空游移”即是;在第二节中也有着小的对称,如“也许有一个约会/至今尚未如期/也许有一次热恋/永不能相许”就是一组对称。为什么在如此短小的一首诗中会有如此多的对称呢?这是不是诗人有意地如此操作的呢?应该说,现代诗中出现的大量对称现象,大半不是诗人有意为之,而是深藏在诗人身体、意识之内的对称形式美感以及在情感表现时的某种不明确的需要而导致的一种自然而然的现象。这与古典诗的对偶等的产生是很不一样的。关于对称在诗歌中的审美功能,具体说来,有以下一些方面:首先,当然就是对称美感本身,此不庸赘言。第二,就是对称在诗歌的音韵上能给人一种和谐的节奏的感受,能加强诗歌的音韵之美。譬如,在我们诵读了诗的第一节以后,然后在第二节中类似的音韵节奏又开始响起,这样就会给人一种节奏的感受、一种和谐的感受,尤其是当对称一组组的多次地使用时就更是如此(实际上在一首诗中,往往有多组对称的,例如上面的那首)。这一作用实际上与回环有某种相似,即都是通过某种重复来造成节奏性的感受,只不过回环的表现更丰富、复杂一些,即它至少需要三个相似的部分的重现,另外回环所形成的回旋感对称是没有或不强烈的。第三,对称在情感表现方面也具有相当的作用,俗话说:孤掌难鸣,一个篱笆三个桩。在情感表现上往往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仅通过一点或一个方面来表现某一情感的话,这种表现往往就显得“形孤影只”,“势单力薄”,而对称的本质属性之一,恰好就是通过两个相似的部分来表现同一个情感(一组对称的相似不仅是形式上的,它同时也是情感内容上的)。这样,两个相似的东西来对同一个情感加以表现,表现的力度当然就会强一些。此也与回环有些相似。以上面的例子而言,这首诗表现的是诗人在美好的四月*昏、在自然美景中所感到的爱情的空缺与失落之感。在第一节,诗人已经如此表现了。从一般表达的角度而言,应当说这大致上已经“尽意”了,但如果诗歌到此为止的话,我们会觉得怎么样呢?我们大概会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会觉得情感表现得还不够强烈,不够淋漓尽致。当诗以一个对称的诗节将类似的情绪感受(当然其中也有变化)再表现一次的时候,这也就像音乐中的重复一样,其情绪意味就会更加强烈。当然,对称的这三种作用,并不是均衡地存在于一切对称中,有时候大概会有所偏重,如上面第一节中的对称“在峡谷低回/在天空游移”,其最主要的作用恐怕是加强了音韵的对称感和节奏感,当然也具有一点强化表现的作用;而第二节中的对称“也许有一个约会/至今尚未如期/也许有一次热恋/永不能相许”,则最主要的作用在于强化情感的表现(表现在爱的空缺与失落中的渴望以及渴望中冥冥的爱的幻觉),当然,音韵节奏的作用亦是存在的。关于对称的这些作用,以及它在诗歌中的重要性和普遍性,我们还可以通过比照西方某些理论家的论述见出来。譬如在雅各布森的语言学诗学理论中,他就把所谓“对等原则”当做诗歌的一个基本原则,认为对等的作用很多而且重要,“对等不仅由于其规则性的复现使人感到语句的节奏感,而且它还是诗语中句段构造的基石……诗功能将选择轴上的对等原则投影在组合轴上,这样,对等原则就成为句段构造原则之一。”[2]雅各布森在这里提到了对称的三种功能,即音韵节奏功能、对称功能,以及它的结构功能,它在这里虽然没有直接提到对等的表现功能,但我们要知道,它在这里研究的就是语言的诗学功能问题,对于他来说,对称的诗学功能(它大致相当于我们所说的表现功能)是不言而喻的。法国象征主义大师马拉美也从另一个角度谈到了现代诗歌中对称产生的必然性,他说:“诗总是相似的,过去讲究的对称匀称仍将得到遵守,因为诗的产生在于我们突然意识到一个思想自然地分解为几个价值相等的要素,而我们必须把它们组合起来。”[3]为了更好地说明对称在现代诗歌中的作用及普遍性,我们不妨在这里引出一首长诗,曾经轰动一时的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下仅录第一节和第二节的部分):一风说,忘记她吧!我已用尘土,把罪恶埋葬!雨说:忘记她吧!我已用泪水,把耻辱洗光!是的,多少年了,谁还记得这里曾是刑场?行人的脚步,来来往往。谁还想起,他们的脚踩在一个女儿,一个母亲,一个为光明献身的战士的心上?只有小草不会忘记,因为那殷红的血,已经渗进土壤;因为那殷红的血,已经在花朵里放出清香!只有小草在歌唱。在没有星光的夜里,唱得那样凄凉;在烈日暴晒的正午,唱得那样悲壮!像要砸碎礁石的潮水,像要冲决堤岸的大江……二正是需要光明的暗夜,阴风却吹灭了星光;正是需要呐喊的荒野,真理却被把嘴封上!黎明,一声枪响,在祖国遥远的东方,溅起一片血红的霞光!呵,年老的妈妈,四十多年的心血,就这样被残暴地泼在地上,呵,幼小的孩子,这样小小年纪,心灵就刻下了终生难以愈合的创伤!统计一下这中间运用了多少对称,可能是有意思的,在总共两节41行诗中,有7组对称,共29行(我们都用下划线和黑体标识),也就是说,这首诗的大部分,都不自觉地运用了对称的艺术。之所以诗人如此大量地使用对称,就在于对称具有如我们上面所述的三大(或四大。加上雅各布森的结构功能)功能。通过朗诵一下这些诗句我们就会知道,这些对称性的诗句,对于增强诗的节奏感,增强诗的和谐,增强情感的表现力,具有多么重要的作用。当然,这个例子或许多少有些特殊,因为这首诗可以归入所谓的“朗诵诗”,它或比一般的非朗诵诗更注意于音韵节奏的铿锵有力和和谐优美,也更注意于通过对称性诗句、诗节来增强其渲染的力度。不过,这中间的差别只是相对的,在现代诗歌中,尤其在比较讲究音韵节奏的现代诗歌中,不运用对称艺术的诗作极少。如下面北岛的《红帆船》:假如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我怎么能说道路就从脚下延伸呢?滑进瞳孔里的一盏盏路灯难道你以为滚出来就真是星星?我不能再欺骗你让心像一片颤抖的枫叶写满那些关于春天的谎言我不能再安慰你因为除了天空和土地为生存作证的只有时间。在被黑夜碾碎的沙滩当浪花从睫毛上退落时后面的海水却茫茫无边可我还是要说等着吧,姑娘等着那只运载风的红帆船在此诗的三节中,比较标准的对称是第二节(前三句与后三句),另外,第一节也具有对称性(也是前三与后三),只是稍微加以了变化,不那么标准而已,它也是用两组意思和语言形式都相似的句子,表达了相似的感情,即在现实的荒芜与虚假中,你不要被那些美丽的言辞欺骗。在读这一节诗的时候,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与第二节差不多的节奏感和表现的力度。对称在诗歌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过度地使用对称,也可能会有弊病,这个弊病就是显得不够自然和呆板。随着新诗散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对称艺术运用得就相对少了。不过,总的说来,它仍然不失为现代新诗一个重要的音韵节奏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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