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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年合订本16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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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休息的人才会成功


  艾玛·塞帕拉到斯坦福大学任教的第一年,就惊讶地发现,这所集中了美国乃至全世界精英学生的名校,

有着极高的自杀率。后来,她的同事卡罗尔提到一个说法,叫“斯坦福鸭子综合征”:斯坦福的学生们就像是

浮在水上的鸭子,从水面上看,鸭子平平静静,水面波澜不惊,然而水下暗流汹涌——鸭子要不停地用脚蹼划

水,一刻不能停歇,才能保证自身在水面上继续优雅地移动。这些将优秀变成习惯的学生,往往面临着严重的

心理危机。


  只有努力奋斗方能获得成功,这是斯坦福学生的信条,也是硅谷科技新贵的信条。然而,一刻不停地追逐

成功,就能够实现我们的目标吗?艾玛·塞帕拉认为,传统成功理论总是要求人们更努力、更刻苦、更专注,

这些被广为接受的理论塑造出一批又一批的“工作狂”,但极少有人去思考这些说法是否真的有道理。根据多

年的观察,艾玛·塞帕拉总结出6条最常见的“成功谬论”:1.你要比别人做更多事;2.你要忍受压力和苦

难;3.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坚持工作;4.你要专注于特定的领域,成为专家;5.你要严格要求自己,将长处发挥

到极致;6.你要专注于自己,把个人利益放在首位。在她看来,这些谬论都在鼓励我们为了长期成功而牺牲短

期幸福,不断地施加压力、散播焦虑,实际上却让我们距离未来的成功越来越远。


  类似的说法在中国也十分盛行,
  “我在斯坦福大学和耶鲁大学教授快乐心理学课程,也经常受邀给企业高管和*府人员做讲座。在授课过

程中我发现,名校学生和企业高管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无法平衡自己的生活,经常感到焦虑,无法真正放

松下来。”艾玛·塞帕拉在接受采访时说,“高效率地工作不是要透支自己,而是要学会聪明地工作。”


  什么叫“聪明地”工作?艾玛·塞帕拉在书中总结了几条简单的方法:1.活在当下;2.学会放松,减轻压

力;3.保持平静,管理精力;4.学会“闲散”,激发创造力;5.善待自己,反思学习;6.同情他人,相互支持。“

休息时就要远离工作,不论是领导者还是雇员,都应当认识到只有善待自己,才能获得良好的工作状态。”艾

玛·塞帕拉表示,如今人们所获取的信息有64%都来源于手机等电子设备,而大多数应用软件的设计都是为了

消耗用户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这是非常糟糕的情况。“减少不必要的压力,静下心来,规划好自己的工作与生

活,通过适当的休息为自己充电,这才是成功的秘密。”


  随着研究的深入,艾玛·塞帕拉发现,许多科学实验及理论都证明,“快乐”与“成就”并不冲突,很多

时候,什么都不做,才能做得更多。例如,研究表明,创造性思维是默认神经网络,只有在我们放松的时候才

会被激活,因此,适当的放松反而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


  在IBM公司的一次全球CEO调查中,大部分人都认为,要想在当今复杂的商界屹立不倒,创造力比严谨性、

管理能力、纪律性、洞察力,甚至诚信更重要。“会休闲的人才有创造力,兴趣广泛的人常有新想法。聪明的

领导者都知道,有创造力的雇员是最有价值的。”艾玛·塞帕拉认为,年轻人更应该早早意识到劳逸结合的重

要性,学会“创造性地闲散”。在她看来,现在的年轻人其实更能接受并实现“聪明地工作”“快乐地成功”

的目标,他们在学校中就应该学会劳逸结合,最大限度地保留创造力。


  关于此前引发热议的“”工作制,艾玛·塞帕拉认为,这种类似于军事管理的模式在特定情况下确实

有一定作用,但绝不是长久之计。“有远见的领导者都知道,如果想要留住员工,并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就应当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奇点摘自《城市金融报》年11月28日,小黑孩图)

生活

梦想书房

程秉洲


  我认为人的一生都在做梦、圆梦。一个人要想有所成就,就要敢于做梦,充满激情,脚踏实地地去圆梦。


  我年轻时曾有许多梦想,当记者、当律师、当教授……但伴我至今的梦想,就是拥有自己的书房。

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都是单位分房。我刚结婚时就分到了一间带厨房的平房,不久又分到一套带卫生

间的五十平方米的楼房。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我很知足。后来,房子又大了些,但仍然没有书房。不过

,那时候我对书房的渴望并不强烈,因为住在单位的院子里,办公室离家很近,办公室就是我的书房。我用每

月工资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来买书,买来的书就放在办公室,业余时间,我几乎都泡在那里看书。

年以后,居住条件得到改善,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古典的、现代的

,文艺的、经济的、*治的、军事的,国内的、国外的……我不由得想写幅字,来勉励自己。写什么好呢?“

天下第一等好事便是读书”?有点俗。“书中自有*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太功利。“读书破万卷,下笔

如有神”?不靠谱。“腹有诗书气自华”?未必。思来想去,还是写“学以治愚、学贵于恒、学以致用、学无

止境”。我借用朋友的书案,铺开宣纸,挥毫而就,裱起来,装上框,最后小心翼翼地挂在书房。挂好后,我

左看右看,却觉得怎么也不对味儿。原来是字太大,书房太小,很不协调。我只好摘下不挂了。


  后来,我又萌生了新的想法——在读书欣赏美文的同时,应该有自己的书案,有笔、墨、纸、砚,能写书

法。终于置办齐全,我可以尽情地习字、临帖、涂鸦。我写书法,不计名利,不求闻达,只图快乐。


  八年前,我调到北京工作,住进单位宿舍。我的书房又只能停留在回忆中。


  我寻找梦想的书房。


  我到处找朋友、老师的工作室,蹭地方去写字。朋友们很热心,很快有好几个地方可以让我写写画画了;

朋友们也很热情,每次都把我当成座上宾。虽是“蹭”来的书房,但我也起了斋号——半水书屋。何谓“半水

”?写字、写作都是半路出家,自己又不懂得谦虚,半桶水是也。


  虽然我有了练字、写字的地方,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书房。有时主人外出,想去写字也写不成,只能扫兴而

归;有时来了客人,也使人无法静心临帖、创作。


  我梦想拥有自己的书房,可以静心读书,修身养性;可以凝神写字,追求品质;可以品茗怡情,长抒雅志;

可以邀三两好友,赏诗作对,互相切磋。我梦想在我的“半水书屋”,有书案,有花草,有万卷图书。日光透

过开着的小窗,洒在油墨清香的书页上。我置身其中,但求一书在手,物我两忘,像陆放翁一样“万卷古今消

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


  我的“半水书屋”,何日才能来到我身边?梦是一种欲望,想是一种行动,我相信,只要坚持、坚守,我

的书房就不是梦。


  (吴迪摘,李小光图)

生活

一碗面的通关密码

刘建春


  在苏州,吃面前需要“对密码”。苏州面馆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切口”,暗合了人们对一碗面条的

精致需求。米其林标准在这历史悠久、韵味无穷的通关密码前,也会自叹不如。


  如果你生活在18世纪的姑苏城,你可能会这样度过休假的一天:一早去熟悉的那家面馆吃一碗头汤面,上

午在茶馆喝茶,下午泡个澡,晚上在观前街或者石路看一出昆曲。


  说到昆曲,其与一碗面的精妙还真有不少相通之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昆曲繁复华丽的规则,像在做

一碗面条。昆曲中,一个字可以拆成字头、字腹、字尾,各个阶段如何发音,又各有标准。一碗面条也是如此

,首先细化成浇头、面条、面汤。然后浇头中又细分,如焖肉浇头,分为五花、硬膘;爆鱼浇头,分为鱼头、

肚裆、甩水等。


  话说你来到那一家前面是石板街、后面是小河的面馆,堂倌将你领到沿河长窗那里的老位子,尽管纤尘不

染,他手中的毛巾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你即将就座的桌椅上,做了一个拂尘的动作。宽大的衣袖随之

飘舞起来,那一瞬间,有点像昆曲中的水袖翻飞。


  你坐下后,堂倌开始大秀他那优美的大嗓门儿:“老吃客来哉!宽汤重青双浇,面要硬面,肉要硬膘,鱼

要甩水!”一连串的话语,好似帮会的切口,店里济济一堂的吃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后厨灶台上的下

面师傅已经收到这个特殊的“莫尔斯电码”。只见他会心一笑,双手好似凤凰点头,忙碌一番,一碗符合客人

要求的面就变魔术似的端到客人面前了。


  有一块刻于清朝光绪年间的石碑,至今留存。当时苏州城里面馆众多,成立了面业公所,规定每家面馆捐

出每个月营业额的千分之一作为面业公所的活动经费,当时就有88家面馆的店名刻在了石碑上。可以想见,那

时候的苏州人是多么喜欢吃面。


  响堂,意思是就像唱歌那样说出客人的个性化需求,在第一时间通知后厨,让灶台上的师傅及时根据客人

的要求制作,不用堂倌跑前跑后传递信息。故意通过类似切口的隐晦语言说出客人的要求,以我的理解,并非

故弄玄虚,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既要传递信息,又要保护客人隐私的需要。如果直白地说,客人想吃一块大肥

肉、一个鱼尾巴,会显得有点搞笑,而且会让客人尴尬。


  在开面馆的过程中,细心的面馆老板慢慢悟到了客人的心思,于是,一种在传递信息和保护隐私中取得平

衡的面馆响堂语言诞生了:吃面的时候汤要多,就叫宽汤,汤要少,就叫紧汤;浇头不要和面放在一起,用另

外的小碟子装,就叫过桥;大蒜叶多放点,就叫重青,不放叫免青,等等,就好像给客人的需求加密传输似的


  这一番音乐般的面馆响堂,使得这座城市更加活色生香了。


  (彼岸花开摘自《新民晚报》年2月22日,赵希岗图)

文明

口罩:隔离病毒的“武器”

天青


  意图吓跑瘟疫的“鸟嘴”


  公元年,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旅行至中国,受到元世祖忽必烈的盛情款待。在宫廷宴席上,他看到

侍奉饮食的侍从一律用蚕丝和*金丝织成的“绢布”遮住口鼻,经询问得知,这是为了防止侍从呼出的浊气污

染食物。这段有趣的经历,被他记录于《马可·波罗游记》中:“在元朝的宫殿里,献食的人,皆用绢布蒙口

鼻,俾其气息,不触大汗饮食之物。”尽管“绢布”所用的蚕丝和*金丝现在看来足够奢侈,但实际上发挥的

不过是口罩的部分功能。


  中世纪,一种烈性传染病——鼠疫肆虐欧洲。从14世纪40年代开始,这场传染病给全世界造成了巨大的灾

难,在欧洲有30%至60%的人因此丧生。直到16世纪末,医生才发现这种病是通过血液和体液传播的。

年,法国医生查尔斯·德洛姆发明出一套防护衣,要求医生在治病时穿上,尽可能减少他们被感染的

概率。这就是著名的“鸟嘴医生”——头戴黑色的斗篷帽,从头到脚的长袍是由涂过蜡的帆布制成,有时也用

皮制的,用来保护身体;双手用巨大的手套包好,并在手腕和脚腕处用绑带扎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状如鸟

头的面具,其凸起部分内部装有香料和草药,其上有时还会喷洒香水,用来隔绝有毒空气并减少异味,面具的

“眼睛”由透明的玻璃制成。“鸟嘴医生”诊病时,手持长木棒,挑开患者衣物查看病情或指挥其如何疗病,

不会用手直接接触患处。


  这种鸟嘴面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充当了口罩,有些医生也会在填充物中加入独家“秘方”,但作用有

多大不得而知。至于为何要做成鸟嘴状,有一种解释称:“携带瘟疫的恶灵隐藏在鸟身上,而这些鸟会被形象

更加凶恶的鸟嘴面具吓跑。”

鸟嘴面具
  发现细菌方有口罩


  尽管口罩的雏形出现得很早,但受医学水平的限制,在随后的几百年间,口罩并未真正发挥其医用价值。

口罩真正在医学界发挥作用,则是近代的事情。

19世纪,医学领域有了长足的进步,世界各地涌现出大量新技术。如手术的领域不断扩大,外科医生不仅

能对外在损伤动手术,而且能处理体腔内的一些病症。从表面来看,这确实值得盛赞。但遗憾的是,有时手术

很成功,患者却会因术后感染而死。当时,无论是新发明的手术还是成熟的手术,术后死亡率都超过50%。如

在法国巴黎,截肢手术死亡率高达66%。

年,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发表了《关于乳酸发酵的记录》,这是微生物学界公认的经典论文,推翻

了被奉行许久的“自然发生说”,证实有些微生物会导致食物分解腐败,而发酵作用正是由微生物引起的。可

能人们当时未曾想到,这为之后的细菌防护型口罩的发明和应用打下了理论基础。

年,德国病理学专家弗鲁格指出:“从外科医生咽部和龋齿中可以培养出金*色葡萄球菌和链球菌,

讲话时唾液内的细菌会污染伤口。”他的学生还通过一个临床实验证明,如果医生不戴口罩,在培养皿45厘米

至60厘米外高声演讲、2米外咳嗽或6米外打喷嚏时,培养皿内均有细菌滋生。以此为基础,德国医学家米库里

兹同年提出,在做手术时,外科医生应该将自己的口腔、鼻腔、胡须等部位用消毒纱布遮住,这也被称为“米

库里兹氏口罩”。这是现代意义上有记载的首款医用口罩。


  由于纱布紧紧缠绕着鼻腔和口腔,医生使用时很不舒服。后来,米库里兹的学生胡博纳等人把纱布剪成长

方形,在两层纱布中间放置了一个细铁丝支架,使纱布与口鼻间留有间隙,解决了佩戴口罩时呼吸不畅的问题

。再把两根带子缝制到支架两侧,以便将口罩固定在使用者的面部。


  两年后,法国医生保罗·伯蒂在经过多次实验后发现,6层纱布的口罩才可以有效预防细菌经飞沫传播。

他将改良后的口罩缝到手术服的衣领上,用时只要将衣领翻过来即可。但这种口罩需要一直用手按压,极为不

便。后来,他在口罩两侧增加了两条可以自由系结的吊带,下边被牢牢缝在手术服的衣领上,上面可系到头部

。至此,现代医学史上的口罩基本形成。


  口罩挽救了一座城

年冬,在我国北方新兴城市哈尔滨,一场浩劫悄然而至——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感染者初始会头

疼、胸闷、发烧、干呕,直至窒息死亡。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场瘟疫从俄国贝加尔湖地区沿中东铁路传入我国,以哈尔滨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短短4个月就扩散到5

省6市,死亡人数达6万多人,仅哈尔滨市就有人丧生。


  时任清*府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副监督(副校长)、剑桥大学医学博士伍连德临危受命,担任清*府全权总

医官,赴哈尔滨负责抗击瘟疫。12月24日,在到达后的第三天,为了弄明白疫情的来源,伍连德和助手决定冒

险解剖病患尸体。在一间贫民窟里,他进行了中国医生的第一例人体解剖,获取了重要的脏器和血液标本。几

天后,伍连德从显微镜中发现了大量鼠疫耶尔森菌,更加确定这次流行的是肺鼠疫,传播途径是通过人际间呼

吸和飞沫,与欧洲鼠疫不同——那是由黑鼠身上的跳蚤携带的病菌引起的。


  伍连德认为,要切断传播途径,最明智的做法是将肺鼠疫感染者与健康人群隔离开。于是,他对哈尔滨进

行全面布控,尤其是重点区域的所有公共设施,旅馆、饭店、商店均全面消毒,对病人和家属实行严格的隔离

,并对患者尸体采取了火化的处理措施。

伍连德在傅家甸建立的滨江防疫疑似病院伍氏口罩
  同时,伍连德还设计发明了用棉纱做成的简易口罩。


  设计之初,伍连德曾将口罩的绑带设计成两端各三条:上方两条沿耳上方系在脑后,中间的沿耳下系在颈

后,下方的则向上系在头顶。为使用方便,不久后他将绑带简化成两对,而防护作用依旧。这样一款自制口罩

,简单易戴,价格低廉。伍连德调动大量人力物力,确保口罩能源源不断地供应,并很快被大众接受。这种加

厚的口罩,被称为“伍氏口罩”。


  伍连德创立的防疫模式为整个东北乃至全国做了一个表率。随后,各省市纷纷仿照他的治理方法建立起防

疫体系,给不同病情的病人提供更有针对性的治疗,避免他们之间交叉感染。就这样,不到4个月的时间,一

场数百年不遇的鼠疫灾难终于被制服。在那个没有抗生素,经济、医疗卫生环境都无比落后的年代,这几乎是

不可思议的。要知道,即便是今天,鼠疫仍被列为甲类传染病(“非典”是乙类)。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

规模成功控制传染病的行动,伍连德功不可没。在年4月召开的“万国鼠疫研究会”上,这种方便、实用

的口罩受到各国专家的赞赏:“伍连德发明之面具,式样简单,制造费轻,但服之效力,亦颇佳善。”

年,诺贝尔基金会官方网站公开了部分诺贝尔奖候选人的资料,从中可以查询到年至年生理

学或医学奖候选人情况。获得提名的科学家中只有一位中国人,他便是我国现代医学先驱、中国检疫事业创始

人伍连德。


  一场流感让口罩走向大众


  从医生专用工具变成公众常备物品,口罩走进千家万户的过程,伴随着一场“史上最可怕的传染病”。

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进行了4年。已被连年大战折磨得精神麻木的人们,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

一场比战争还可怕的灾难正悄然而至。


  这要从年4月说起。美国参战后,士兵从原有的18万人扩征到万人,各地不得不建起庞大的军营,

用来训练大批远征军。不过,这些匆忙建起的兵营显得拥挤不堪。


  次年3月,第一例流感患者在全美第二大军营——福斯顿军营发病,发烧、嗓子肿痛,但医生认为这不过

是普通感冒。然而,接下来的情况出人意料,3周后就有人因病情加重需要住院。很快,24个大型军营里

都暴发了流感。由于当时欧洲战事吃紧,美国*府并未因此停手,共有万美军被陆续派往欧洲参战,但他

们中有很多人未能活着登上欧洲大陆。


  流感病毒随着美军的到来,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欧洲大陆,并向全世界扩散,造成了人类历史上一场空前

的灾难。最终,这场被称作“西班牙流感”的传染病,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共造成全世界万至1亿人死亡


  这种传染病之所以被称为“西班牙流感”,并非因为疫源地在西班牙,而是因为当时该国是中立国,未对

疫情信息进行封锁,所以很多消息都来自西班牙。这次流感先后对人类发起了三波攻击,时强时弱。由于缺乏

有效的隔离措施与防护手段,不少普通病人和医护人员因交叉感染而患病,从而进一步加速了疫情的蔓延。


  西班牙流感传播的后期,人们已经普遍意识到防疫的重要性。在美国发放的宣传画上,就标出了戴口罩,

或用棉布掩住口鼻的正确做法;日本的海报则更为直白:不戴口罩就没命了!


  口罩成为预防流感的重要工具。普通平民被要求戴上口罩,虽然只是简易款,以今天的防护标准来看,其

抵御病毒侵袭的效果并不怎么样。但不可否认,口罩变成全民用品,其作用也从“防止他人不受感染”进化为

“保护自己不被传染”。


  在疫情防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口罩继续发挥着更多防护作用。

年,西班牙流感期间,美国一名电话接线员戴着口罩工作美国西雅图一名电车售票员拒绝不戴口罩的乘

客上车年12月,持续了多天的严重空气污染造成英国伦敦上万人死亡,口罩成为在雾都生存的必需

品。制作口罩的材料也在对抗污染的过程中不断进化。20世纪60年代,无纺布口罩诞生,所用材料主要是静电

纤维滤棉。此外,各国陆续颁布了职业健康法,通过各种措施推动现代口罩技术的不断发展和应用。


  如今,口罩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成为一个年产值超百亿元的成熟产业,从贴合度、过滤效果到舒适性均在不

断改善提升。近年来,口罩的技术含量逐渐增加,除了医用外科口罩,防尘、防花粉、防雾霾,甚至防紫外线

、带清凉感等个性化品类也不断面市。


  (荆蕾摘自《北京日报》年2月14日)

文明

以美而生,以美而死

菜馍双全

年4月21日。雨。


  这天,千利休以切腹的方式,完成了自我救赎。


  日本史上最伟大的茶人,手执一柄短刀,决绝地刺向身体。


  像历史上那些最具悲剧色彩的布道者一样,他用生命换取了对信仰的追求。


  电影《寻访千利休》里的这个镜头,将极致的悲壮之美推向高潮。


  恰如冈仓天心所言:“唯有以美而生之人,能以美而死,如此他们此生其他的时刻,尽是高雅动人。”


  一


  茶本产自中国,初时作为药用,后来才成饮品。


  有唐一代,经陆羽等人推广,茶从原始粗糙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成为精致生活的组成部分,有了大的发展


  禅亦是中国特产,是佛教本地化的结果,漂洋过海之后,却与茶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生成“茶道”。

孙机先生考证说,中国古代文献里虽也有“茶道”这个词,其含义却相当于茶艺或茶事,有别于日本所称的“

茶道”。


  中国茶在发展过程中,其实也曾有机会与禅亲密接触。初时,禅僧坐禅需要凝神屏虑,以求达到无欲无念

、无喜无忧之境界,为防止未入禅定、先坠梦中的情形发生,便饮茶提神,借茶保持清醒的状态。禅僧饮茶有

一定的程序和讲究,但随着禅宗的发展,愈来愈不重视坐禅,而更注重随缘任运,饥则吃饭,困则睡觉,禅坐

功夫抛到一边,更不将饮茶当回事了。


  东瀛人饮茶,自唐输入,彼时仅在大内辟有茶园,皇室或贵族才有机会饮用,与一般百姓并没有丁点儿关

系。直到12世纪,入宋求法的荣西法师带回茶种,饮茶才得以在大众中推广,不过荣西法师看重的,仍然是茶

的医疗保健作用,将茶当成治病之药。


  此后,饮茶在日本兴盛发展,初在禅院流行,之后推及公家(僧侣神官)和武家(武士阶层),举办茶会

成为一时风气。当时的茶会,因其极尽奢侈豪华,被认为是一种败坏风气的行为。


  村田珠光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象。作为主持茶会的上座茶人,他把寺院茶礼、民间的“茶寄合”和贵族书

院的台子茶相结合,并注入禅的精神,摒弃一切豪华陈设,形成了朴素的草庵茶风。“茶道”由此而生,村田

珠光亦被尊为日本茶道的开山鼻祖。


  村田珠光从饮茶中悟出“道”,千利休则使茶道形成完整的体系。


  二


  说日本茶道,千利休注定是无法绕过的人物。


  他出身于一个咸鱼商家庭,生活富足,自幼喜欢茶道,17岁时拜北向道陈为师,之后转投到武野绍鸥门下

,因擅茶汤获“战国三杰”之一织田信长的赏识,成为其茶头。织田信长死后,他转投另一位风云人物丰臣秀

吉的门下。正是与丰臣秀吉的“合作”,令其地位平步青云,成为日本第一茶人。

电影《寻访千利休》剧照
  千利休在前辈茶人的思想基础上,将茶与禅结合得更为紧密,并将“佗茶”进

一步发扬光大,成为茶道文化的集大成者。他在《南方录》中解释说:“佗之本意,是表现清洁无垢的佛教世

界。从露地到草庵,拂去尘垢,客主坦诚相交,不必就其规矩尺寸、方式方法。草庵茶就是起火、烧水、点茶

、喝茶等,别无他样。”


  孙机先生说,佗的含义颇不易界定,简言之,佗就是扬弃俗物,而从禅悦的无相了悟中寻求毫无造作的清

寂之美。


  千利休这种以隐逸思想为背景的茶会,与早前流行的书院式茶会相反,一扫豪华奢靡的风气,转向质朴自

然,强调内在意蕴,使茶彻底摆脱了饮料的身份,变成求“道”的手段。


  所谓茶道,就是借助茶而寻求禅之精神的过程,也是修行的过程。


  千利休的茶道精神,人们推崇“和静清寂”四字,但此四字却并不见于千利休时代的文献,那它真的是千

利休提出来的吗?


  关于此四字的解释,亦是五花八门,叫我竟不知信谁为好。


  后人许多关于茶道的论述,很容易坠入过度解释的藩篱,事实上真的这样复杂吗?


  身为禅宗弟子,一个透彻的开悟者,千利休应该相信“直指本心”的力量。


  静下心来,细细读他的这首诗,或许会对茶道有新的认知:


  先把水烧开,


  再加进茶叶,


  然后用适当的方式喝茶,


  那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


  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


  三


  千利休一生,两次与权力结合。权力助他登上峰巅,也将他推向悬崖。


  第一次是投到织田信长门下。电影《寻访千利休》中有这样一个场景:织田信长召集茶会,别人献上名贵

精美的器物,千利休却端上一个普通漆盒。他将漆盒里注入清水,置于月夜之下,圆月倒映水中,与漆盒上的

远山飞鸟一起鳞波荡漾,立时惊艳众人。


  织田信长将其招至麾下,予以重用,千利休被擢升为茶头,代表国家行茶礼。


  第二次是投到丰臣秀吉门下。丰臣秀吉借用茶道的力量,以稳固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千利休则借助权力的

力量,使自己成为最有号召力的日本第一茶人。

年,丰臣秀吉举办了一场宫内茶会,千利休正是此次茶会的主持人。


  在这次茶会上,丰臣秀吉拿出最精美名贵的茶器,亲自为天皇点茶。丰臣秀吉借此确立了名正言顺的“关

白”地位,昭告天下自己再也不是乡下的那个穷小子,而是天下最具权势的霸主;千利休也获得天皇所赐法号

“利休”,此前他一直被世人称为千宗易。

电影《寻访千利休》海报
  两年后的北野大茶会,是丰臣秀吉和千利休的巅峰之作。


  茶会前,丰臣秀吉提前发布文告:于10月1日至10日举行10天的大茶会,只要热爱茶道,无论武士、商人

、百姓,只需携茶釜(一种茶具,煮水的壶)一只、水瓶一个、饮料一种,即可参加。没有茶,拿米粉糊代替

也无妨。亦不必担心没有茶室,只需在松林中铺两三张榻榻米即可,没有榻榻米,用一般草席也可以,还可以

自由选择茶席的位置。除日本人外,爱好茶道的中国人也可出席。无论何人,只要光临丰臣秀吉的茶席,均可

以喝到他亲自点的茶。


  文告一出,应者云集,在茶会当天,茶席一个接一个,达到席之多,一时热闹非凡。


  此次北野大茶会,亦成为茶道史上著名的盛会。


  主持北野大茶会的千利休,就此确立日本第一茶人的地位,再也无人撼动。


  但丰臣秀吉和千利休注定是两种人,一个是充满野心的*治家,一个是恬淡从容的茶人,当茶道有违*治

需求时,矛盾自然不可避免。


  千利休虽才华横溢,但他性格里也有倔强、傲慢的一面。当权者冲撞他的茶道时,他断断不会再忍。


  四


  关于千利休惹恼丰臣秀吉而被下令切腹的原因,说法不一。有说是他与丰臣秀吉对于茶道认知的差异所致

。丰臣秀吉是苦孩子出身,一旦掌权便追求名贵奢侈的茶道,贪婪地追求各种珍贵茶器,并建造*金茶屋;而

千利休追求淡泊自然、古朴稚拙的风格,且茶名日盛,大有压倒丰臣秀吉之势。


  有说起于千利休为京都大德寺捐献了一座山门金毛阁,大德寺为感谢施主,在金毛阁上安置了一座千利休

的木像,身穿袈裟,脚踏草鞋。结果激怒了丰臣秀吉:难道每个过山门的人都要从你的草鞋下通过吗?


  也有说千利休的敌人利用他与丰臣秀吉之间的嫌隙,中伤他涉及一件毒害丰臣秀吉的阴谋:他将在茶里下

毒送给丰臣秀吉饮用。


  更有说是丰臣秀吉将千利休的高徒山上宗二斩首,又想将千利休的女儿纳为妾室,千利休因此与丰臣秀吉

不和,刻意做出一些激怒丰臣秀吉的行为,导致最后被下令切腹。


  不管怎样,千利休终死于丰臣秀吉的命令之下。而丰臣秀吉下令千利休自杀的同时,也将自己钉到了耻辱

柱上不得动弹。


  千利休切腹之时,口诵辞世之句:“永恒之剑,吾之佳宾,刺佛杀祖,开汝之路。”


  《茶之书》中说:“脸上兀自带着微笑,千利休就这样踏上了未知之路。”


  五


  茶道亦不仅仅是“道”,它还是审美,是情趣,是生命体悟的过程。


  茶道影响了日本人的思想,更影响了日本人的文化。


  著名作家川端康成有一天半夜在旅馆里醒来,忽然发现桌上插的海棠花正艳丽地盛开,大吃一惊:在我沉

睡的时候,海棠未眠,竟然寂寞地开着。


  这是顿悟的美感。


  茶道从茶出发,及于世间一切,日本的建筑、美食、文化、器物,莫不受其影响,日本文化借由茶道发展

,形成独特的审美风格。


  所以,我们不难理解日本文学作品中的唯美,不难理解日本设计里透露的极简主义,不难理解日式料理的

精致……这都是从一杯杯茶里喝出来的。


  当然,仅仅喝茶是不够的。


  (刘振摘自作家出版社《馋是一枝花——优质吃货的修行札记》一书)

文明

巨像缺席

祝勇


  一


  我在冬日里前往陕西的兵马俑博物馆,那一天,狂风呼啸,我脑瓜儿冰凉。我看到的景象,就是两千多年

前,东方诸国的兵卒们看到的景象。


  只有近距离观察,才能透过那些兵俑的面孔,辨识个体之间的差别。我感觉那些兵俑有灵魂、有感情,甚

至随时可能开口说话。


  人们普遍认为,秦始皇缔造这支军队,是为了炫耀他无可比拟的人间权力。巫鸿先生在他的著作中说:“

骊山陵中金字塔式的坟丘是秦始皇个人绝对权力的象征。”


  但是,一个问题出现了——假如秦始皇是为了突出他的个人权威,那为什么不干脆建造一个巨大无比的个

人塑像,让世人崇敬和瞻仰?


  假如我们把视野放宽,就会发现,这样的巨型雕像,在世界其他早期文明中都曾经出现。在四五千年以前

的尼罗河畔,人们不仅制造出了二十米高的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同时,也把最宏伟的雕像献给了人世间

的王——法老。四千多年前,在古埃及以东、亚洲西部的古巴比伦,也铸造出了萨尔贡一世的青铜头像。与春

秋战国时代相平行,在爱琴海温煦的海风里,古希腊人发现了人体之美,雕塑家米隆在公元前5世纪创作的《

掷铁饼者》,肌肉男手持铁饼蓄势待发的那种动感,在今天仍被当作体育运动的绝佳标志。但是,在中国,造

型艺术历经夏商周秦四代,早已进入辉煌之境,人像艺术也已从怪力乱神和动物世界里脱颖而出,但截至秦代

(乃至以后更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产生过一尊巨大无比的个人塑像。


  在商代,人们认为祖先都是神灵变的,所以神和祖是不分的,青铜器上的纹样符号,很多都是不同氏族和

家族的徽号。据此,蒋勋先生认为:“至少在西周以前,中国人以部族的共同符号(图腾)作为崇拜的对象,

而不把‘伟大’的概念与个人相结合。人,在死亡以后,统统归到一个共同的图腾符号上,是巨大的龙或凤,

这强调的只是龙的符号,而不是某个人。”他还说:“一直到相当晚近的时代,中国人并不喜欢替自己立像,

立像留影仿佛是人死后的事,这自然和中国俑的历史有密切的关系。”


  假如我没有曲解蒋勋先生的意思,那么他的意思是这样的:在那个古老的年代,生产力不够发达,人是要

抱团取暖的,主要依靠家族和集体的力量,而不强调个人主义。


  我想他说得有道理,但问题是中国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个人崇拜,越是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就越是流行崇

拜,只不过人们崇拜的对象由万能的神灵,过渡到至高的君主。这样的例子,史书里比比皆是。那么,对于君

主的这种崇拜之情,为什么没有被物化成巨大的塑像呢?


  二


  秦始皇苦心孤诣打造自己的陵墓,塑造的却是普通战士的群像。我想这一定不是因为他谦虚(他以“始皇

”自居,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谦虚的人),其中的缘由,又是什么呢?


  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原点——兵马俑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前面说过,秦始皇缔造这支军队,是为了显示他在人间的权力。这时,一个问题出现了——秦始皇并没有

打算把这支部队留在人间,而是自它们诞生那一刻起,就率领它们潜入地下。他的权力,是向谁展现呢?


  在秦始皇的时代,以活人殉葬非常流行,这是皇帝人间权力的一部分。皇帝死了,就得有人陪着去死。那

些与他关系亲密的妻妾、臣僚和亲属,在人间占尽便宜,轮到为皇帝殉葬,他们也是首当其冲。除了这些人,

普通的行*和军事角色都是以陶俑来代替的。


  这些兵马俑,于是成为秦始皇所设计的“未来世界”的一部分。西汉时代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对那个世界有

过这样的描述:


  “始皇初即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

徙臧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当秦始皇在死后“穿越”到那个“未来世界”,他生前的所有布局,都将在那个世界里为他服务。也就是

说,在那个“未来世界”里,他还活着,因此,他自然无须再像法老胡夫、萨尔贡一世那样,要重塑一个自我


  然而,这样的解释,又带来新的问题——假如仅仅出于一种拟人的手法,那些泥制的人像,有必要做得那

么逼真、讲究吗?


  一定是另有原因。


  三


  前面已经讲到,古代中国人创造图像时,更看重的是功能意义,跟艺术史没关系。也就是说,博物馆里陈

列的那些古代艺术品,在当年是为了“用”,而不是为了“看”。比如商周青铜器上的动物纹样,不仅仅是作

为装饰存在的,而是具有某种通灵的神性,有它们在,笨重的青铜器才能成为一件神器。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商周墓葬中发现的那些随葬物——青铜器、漆器,甚至金、银、玉器,为什么打造

得那么一丝不苟,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用纸糊的电视、手机,或者“亿元大钞”就打发了。它们不是作为替代

物出现,而是像现实中的器具,即使在黑暗的地下,也要随时使用的。在他们的观念里,死人的世界和活人的

世界其实没有区别,因此,它们不是随葬品,而是死者的日常生活用品。


  同理,秦始皇决定打造几乎与真人等大的军人陶俑,也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要用一种象征物代替活人

来殉葬,更没有一点儿艺术诉求。他是把这支泥制的军队看成一支真实、凌厉的军队,用来抵抗冥世中的一切

顽敌。


  四


  于是,在这支威武的军队背后,我看到了秦始皇的恐惧。这个不可一世的王,面对三百尺深的地下——那

个他尚未抵达的世界,竟显得那么虚弱、孤独,没着落。


  其实,秦始皇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后来扫六合、吞八荒的那种凶猛,还有他焚书坑儒的狠劲

儿,都是抑郁型人格的反弹。他的优越感和悲哀同样突出。他用凶狠和血腥来掩盖自己的虚弱与惊慌,以至他

在死后,还像一个婴儿那样需要保护。


  杰西卡·罗森说:“秦始皇由著名的兵马俑大军守卫,很多其他墓葬则以石门和巨大沉重并经过精心凿刻

的石块封闭。死者似乎对外界怀有很大的恐惧。”


  秦始皇陵,无论多么壮丽,它都不过是一件用来容纳恐惧的容器。


  陵墓有多大,他的恐惧就有多大。


  (秋水长天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故宫的古物之美》一书,本刊节选,刘宏图)

文明

耐人寻味的中国味

辛丰年


  民歌民乐中不乏“喜洋洋”的“欢乐歌”。然而最有味且最难忘的还是悲凉之音。说到悲凉之音,我想莫

过于《二泉映月》了。


  老唱片中有阿炳的遗响,只是难以作为依据来追踪其真味,毕竟音效不好。无可奈何!自从知道有“二泉

”,各种诠释听得也不算少了,对那悲凉之味是听之愈久,感之弥深。未料几年之前又入新境界,从广播中听

到了蒋风之的演奏。音效虽也不理想,但那卓然不同的诠释产生了强大的说服力,简直把人的魂都摄住了!


  这时早已多次听过吴祖强改编的弦乐合奏曲。由于和声复调的运用、弦乐配器效果的发挥,“二泉”发出

了更为宽广深沉的声音。听了蒋氏的独奏,觉得这两根弦上流出的单音旋律并不弱于一个弦乐队那几十根弦上

的和音。听他演奏,眼前如见阿炳。斯人憔悴,抱琴而奏,以琴代歌,长歌当哭,踽踽凉凉,边奏边行,弦音

苍老,甚至带点沙哑,反而更有歌哭之味。加上节奏渐趋急促,更显得感情汹涌……我惊叹这小小胡琴上迸发

出的中国味竟是这么浓烈,又好像,到此时才真正认识了“二泉”!


  源远流长,中国味各式各样。比如江南丝竹是一种美,尤其那灿若云锦的《中花六板》,好像《浮生六记

》的绝妙配乐。又如粤曲,有一种别样的美,妖娆艳丽。记得电视剧《虾球传》,一开始配了句《旱天雷》,

气氛渲染得妙极。如果用粤曲配张爱玲的某些小说,可能也合适。这以上两种绝不相似的音乐,都让我联想到

不同地区、不同时代的人的繁华梦、悲欢情。这既不同于琴曲之雅,又不似农村民歌之俗,似乎大有市井气味

了。


  又比如昆曲《游园》中“良辰美景奈何天”那一大段音乐,写景传情,魅力可惊!听了这儿,才懂得,《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中,曹雪芹写黛玉梨香院听曲的那篇文字,绝非随便扯上这段戏文。


  读敦煌唐琵琶谱今译,难信:这同唐诗中所绘之声是一回事?唐宋的法曲、词乐就那么声沉响绝了!然而

细读朱谦之《中国音乐文学史》,又生狂想:今天的民歌民乐,并非无源之水、突如其来。从今别离中想古别

离,从今女怨中想古女怨,传统的精魂恐怕是不绝如缕的。更可思的是,正如朱氏所说,中国文学自来便同音

乐相结合。我想这种难解难分的关系似乎不仅在于诗与乐的联姻。诗中有画不奇,微妙的是诗中有乐。中国诗

尤其词中的音乐性是极微妙的,凡人说不清,但可体验。


  因此便感到,高度音乐化的五代词、宋词,那文字的外壳里好像有吟之欲出的乐音。这种记不出谱的旋律

也许比外在的词曲音乐更奇妙。


  对照古代文学与音乐的密切关系,现代好像是文乐分驰,文人也“非音乐化”了!埋藏于古代文学中的“

音乐”,也许比古谱更需要发掘与借鉴。


  (雪茹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如是我闻》一书,本刊节选,曾仪图)

文明

考拉之死

秋池


  无处可逃


  托尼·多尔蒂看到车窗外那只考拉时,它刚刚从燃烧的丛林里爬出来,歪歪扭扭穿过马路,深灰色的毛变

得焦黑,它像是被吓坏了,慌不择路地爬向马路对面另一片燃烧的树林。


  “它看上去非常脆弱。”托尼从车上跳下来,边跑边脱下身上的白色T恤,冲进树林用T恤裹住它,把它抱

了出来。


  她将它放在远离火焰的地上,给它喂矿泉水。考拉是一种平时几乎不喝水的动物,它们靠吃桉树叶获取大

量的水分。然而此时这只惊恐的小动物用两个爪子死死抱住托尼的矿泉水瓶子,快速吞咽。托尼把水浇在它身

上降温,它的躯体被大面积烧伤,当水和手触碰到皮肤时,它发出了痛苦的呜呜声。


  “我从来没有听考拉那样叫过,几乎像是在哭喊。”托尼说。她用毯子将它裹起来,毯子上布满了暗红色

的血迹。


  这只考拉被迅速送往澳大利亚麦考瑞港,那里有全世界唯一一家专门照顾医院。


  从年9月开始,澳大利亚的森林大火已经燃烧了将近5个月,过火面积迄今超过万公顷,至少24人

死亡,多座房屋被毁,死伤动物不计其数,“连沼泽都在燃烧”。而大火主要席卷的3个州——东海岸新

南威尔士州、昆士兰州和维多利亚州正是澳大利亚最重要的考拉栖息地,如今,这些栖息地大约有80%已被摧

毁。据《纽约时报》年1月中旬的报道,大约有2.5万只考拉死于这场大火。


  “它们几乎不可能逃脱。袋鼠会跳,鸟会飞,可考拉只会缓慢地爬。”一位消防员说。遇到山火时,它们

只会往树顶上爬,蜷成一个球。桉树是世界上最耐热的树种之一,但依然无法抵挡这种规模的山火,当树顶的

温度过热时,它们不得不爬下树,爪子被滚烫的地面灼伤,再也回不了树上。


  濒危已久


  托尼给自己救下的那只考拉起了名字——路易斯,这是她外孙的名字。医院见到了它。它卧在篮

子里,安静地啃着桉树叶,托尼轻轻抚摸它的头,它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啃树叶。


  考拉生性温顺,行动缓慢,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桉树上睡觉。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俄罗斯总统普京、

德国总理默克尔……几乎每位到访澳大利亚的*要都留下了怀抱考拉的照片。它们像抱住桉树一样紧紧抱住人

的脖子或小腿,憨态可掬。对于到访澳大利亚的游客,“如何正确地抱考拉”“到哪里抱考拉”是必做的功课

之一。


  但事实上,早在这次大火之前,考拉在澳大利亚的生存环境已经不容乐观。


  据澳大利亚生物多样性中心统计,年的考拉数量在30万只左右,而随着近年气候变化加剧和人类对考

拉栖息地的侵占,考拉的数量锐减到4万至10万只。它们死于山火、干旱这样的天灾,也死于车祸、偷猎这样

的人祸。在部分地区,考拉数量甚至锐减80%。目前,考拉在澳大利亚多个地区已被列入濒危动物名录。


  除了天灾人祸,考拉还常常死于人类莫名其妙的恶意。年,澳大利亚动物保护人员在昆士兰州一个公

园里发现一只大约5岁的考拉,它的前肢被人用钉子钉在木柱子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死。


  澳大利亚考拉基金会主席黛博拉·塔巴特在年5月的一份声明中悲观地写道:“考拉在整个澳大利亚

已经功能性灭绝。”这一判断在动物学界引发争议,功能性灭绝通常被用到数量只剩几百只的动物族群身上,

很多人认为考拉的数量依然能维持自我繁殖,并未达到如此危险的地步。但黛博拉女士坚信自己的判断,认为

按照目前的速度,考拉将在未来三代内灭绝。


  “我开车去了它们几乎全部的栖息地。我清楚地知道没有一个考拉族群是安全的。我不在乎其他人说什么

,我到过现场,我看到它们处在什么状况之中,我要把这些写下来,这份工作我已经做了31年。”她语气激动

地告诉媒体。


  *治短视


  这种特大火灾无法通过水弹飞机或消防人员扑灭,人们只能无力地等待雨季的到来。那也意味着,将有更

多的考拉死于这场大火。


  有人尝试寻找真正的解决方案。“气候变化似乎已经变成一种新的常态,这意味着考拉接下来的生存将更

加艰难,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我们就会渐渐失去它们。”从事野生动物救治保护工作20年的派恩说。


  近年来,澳大利亚森林大火越发频繁,人们普遍认为这与全球变暖密切相关。新南威尔士州前消防和救援

专员格雷格·穆林斯在《悉尼先驱晨报》的专栏文章里写道:“火灾在从未发生过的地方,以前所未有的频率

发生……雷暴引发的火灾以前很少见,而现在越来越频繁。”


  在如今的澳大利亚,气候变化已经变成一个敏感的*治议题——考拉生活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却被卷入人

类世界复杂的*治博弈。


  在这场导致大量考拉死亡的大火发生之前,30万澳大利亚人曾走上街头游行,呼吁*府对气候变化采取行

动,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然而收效甚微——澳大利亚的**在气候议题上存在巨大的分歧,左翼工*呼吁“减

排、去煤、应对气候危机”,而执*的自由*总理斯科特·莫里森一直支持传统能源行业,认为“去煤”将会

导致无数人失业,“减排”则会牺牲经济发展。


  根据新气候研究所、气候行动网络和德国观察等智库机构联合编制的《年气候变化绩效指数》,在对

国家和国际气候*策的评估中,澳大利亚被认为是表现最差的国家。


  这次的火灾发生之后,有媒体问及莫里森此次火灾和气候变化的关系,莫里森没有回答。


  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气候科学家乔尔·格雷格看来,*客的短视和冷漠正在葬送这个国家的未来。“天气

会变得越来越酷热,我们在未来将看到更加极端的灾害。*客们把球踢来踢去,我们真的错失了为将来所要面

临的一切做好准备的机会。”


  英国历史学家罗曼·克鲁兹纳里克曾提出过“空白时间”的概念:“英国十八九世纪殖民澳大利亚时,利

用‘无主地’的法律原则来为自己的征服与殖民统治辩解,无视原住民的存在和他们的土地所有权。今天我们

的态度也像对待‘无主地’一样,把未来当作‘空白时间’,无人居住、无人认领,任凭我们主宰。”


  如今,考拉的命运似乎正在“任凭我们主宰”,而它们对此并无发言权,它们甚至不会出现在那个“空白

时间”里,就像被救下来一周的路易斯,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志愿者喂它桉树叶,它一个小时才能吃下去一

片,它闭着眼,嘴里含着树叶,眼角渗出眼泪,医生猜测它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为了使它免受更多的痛苦,它

被实施了安乐死,在小筐里安静地离世。


  未来,在那个“空白时间”里,人类也许会成为最孤独的动物。


  (赵倩摘自《人物》年第2期,本刊节选,〔韩〕Shumu图)

悦读

能工巧匠

海伦·马尔根


  我丈夫是个能工巧匠。“能工巧匠”听上去总是像个好人,这点真滑稽。鲍勃的一双手十分灵巧。我们俩

刚结婚时,鲍勃亲手打造了一些家具。那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但是在我们手头不宽裕的时候,这个爱好很有用


  后来,鲍勃变得更加雄心勃勃,决定要亲手打造一艘船。船的动力工程部分他做不了,于是他买了一个有

瑕疵的船壳,装了一台新引擎。但他对船进行了改装。他喜欢制作鸠尾榫时的挑战。之后的许多个晚上,他经

常在家里绘制图纸,并修修改改。


  他的目标是确保船上的每个舱室都结构紧凑,里面的每件摆设都能稳稳当当。只要一想到在恶劣的天气下

,船上有什么东西碰撞作响或者滑出原来的位置,他就忍受不了。他思索出一些独具匠心的好办法,将船上所

有可移动的东西都固定住。比方说,如果想要拉开船上厨房的抽屉,你得将手滑入旁边的橱柜,扭转一个蝶形

螺帽,将一根螺栓抽出5厘米,从而释放各个抽屉。


  那会儿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我过去常在周末拎着野餐篮到船坞,孩子们则在船边玩耍,假装他们正在出

海航行。


  最终,船完工下水,我们终于可以驾船出海了。孩子们玩得很欢快,但对鲍勃来说,感觉有点像从高峰遽

然跌落。麻烦的是,船上睡不下我们全家人,于是鲍勃有时想要休息两天时,就会独自出海。


  接着,我提议他邀请公司的几位同事过来,到船上玩一天。我心想,他会希望让同事们见识到他有多么心

灵手巧。


  在初夏一个天气宜人、微风徐徐的日子,鲍勃的同事们过来了,包括他所在部门的两个男同事以及两名女

秘书。我们都穿着整洁的衣服,兴致高昂地出发了。我的心情很好,因为客人们纷纷称赞这艘船,都说他们从

未察觉到鲍勃这么手巧。


  我们计划在船上享用午餐,于是我下了甲板去准备沙拉等食物。不久,一名女秘书——是个身材小巧的褐

发美女,名叫萨曼莎——跟着我进入厨房,主动请缨,要帮我摆放餐具。我当时正在开启甜菜根罐头。我到现

在仍然记得,通过打开的切口看到的像血液一样的汁水。我踌躇了一下,不知该先把开罐头的事做完,还是将

它放到一边,先给萨曼莎示范开抽屉的窍门。


  我转过身时,刚好看见萨曼莎涂着粉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滑入右边的橱柜,抽出了正确的螺栓。


  如今,甜菜根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东西。


  (宁静姿涵摘自《译林》年第6期,黎青图)

悦读

言论


  真实的、永恒的、最高级的快乐,只能从三样东西中取得:工作、自我克制和爱。


  ——罗曼·罗兰《托尔斯泰传》


  知道你过去的人固然可怕,但有你过去照片的人更可怕。


  ——往事不堪回首


  思想是气体,谈话是液体,写出来才是固体。


  ——历史学家罗荣渠先生


  
  ——当下审美趋同,流量明星的五官特征大同小异,想分清谁是谁,就像用肉眼识别不同的
  当你不断批评自己的孩子时,他们不会不爱你,他们只会停止爱自己。


  ——打击教育下长大的孩子往往不会幸福


  恋爱是合作,婚姻是合伙。


  ——合作是强强联合,“你好我好大家好”。而合伙则是在此基础上,无论盈利亏损,都需要共同承担风

险,好时一起携手前进,坏时不离不弃,共渡难关


  岂曰无课,与子同“钉”。


  ——为保证孩子“停课不停学”,钉钉平台已冲出中国,走向世界


  他不管你飞得高不高,飞得累不累,只关心你飞得远不远,能不能代购。


  ——一种关于朋友的现实


  不是让客户占到便宜,而是让客户觉得占到便宜。


  ——销售的真谛


  从晚上8点开始,负面情绪——焦虑、紧张、愤怒、沮丧、悲伤、痛苦等快速增加,在第二天0点至6点达

到顶峰。


  ——《基于微博用户的情绪变化分析》,人的情绪在一天之内有着规律的变化


  当代人有一种唯命是从的倾向,只要某事不合自己的心意,就指望令行禁止。


  ——奥地利思想家米塞斯曾指出

1.像老妈认为的那么帅。2.像儿子认为的那么有钱。3.像老婆认为的那么有女人缘。


  ——男人的梦想


  人们乐于爱远方身处不幸中的人,为的是免去爱他们的邻居。


  ——有些人在履行远方的同情时,承担的义务却微不足道


  社交卑微人格。


  ——凡事能自己死撑,绝不轻易麻烦别人,很难相信别人,却又容易被感动,这也是一种“讨好型人格”


  我的偶像是最牛的;我是最牛的。


  ——部分青少年的心理


  你爬了十层楼,可能才达到别人的地下室。


  ——语出韩国电影《寄生虫》。穷富之间的差距看起来难以逾越


  安吉白茶不是白茶,是绿茶;大红袍不是红茶,是青茶;洞庭碧螺春并非产自洞庭湖,而是来自太湖洞庭东

山与西山。


  ——茶叶名称容易引发误会


  儿女们独立,是很多父母不能接受的事,这意味着他们变成了旁观者。


  ——电影《我恨你的十件事》


  教育当使孩子们勇于面对现实,有理想而非妄想,有自信而非自大,有暂时的失败,而无永久的没落。


  ——面对现实的能力,远胜温室般的过度保护

悦读

漫画与幽默


  蝉鸣


  我才知道蝉叫是为了求偶,而且只有雄蝉才叫。现在一听见蝉叫,我就觉得心烦!


  蝉:“在吗?在吗,美女?美女在忙吗?美女你好,在吗?交个朋友,美女在不在?在吗?美女是做什么

工作的?在吗?在忙吗?美女交个朋友,在吗,美女?自拍发来看看,在吗……”


  社交媒体


  我下定决心远离
  保护隐私


  中学时,如果学校抓到在小树林约会的小情侣,会通报批评,但会保护当事人的隐私。


  通报一:某女生和×××(男生名字)在小树林……


  通报二:某男生和×××(女生名字)在小树林……


  然后,将两张通报贴在一起……


  穿越


  我穿着汉服逛街,手机落家里了,但跟朋友约好了碰面的时间。于是,我拉着路人问时间,那人迟疑了一

下说:“公元年!”


  恋爱进行时


  早。


  早。


  晚安。


  晚安。


  早。


  早。


  晚安。


  晚安。


  早。


  早。


  晚安。


  晚安。


  分手吧。


  嗯。


  文身


  有一天,一哥们儿去文身。老板问他:“想文个什么?”


  哥们儿说:“文一条龙吧!”


  文完,哥医院。


  警察问哥们儿为什么要打老板?


  哥们儿说:“我让他文一条龙,他给我文的是——3,4,5,6,7,8,9,10,J,Q,K。”


  起名


  一个小女孩在集市上得到了两条金鱼。到家后,妈妈问她打算给金鱼起什么名字。


  “叫‘一条’和‘两条’。”小女孩说。


  妈妈:“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呢?”


  女儿:“因为假如‘一条’死了,我还有‘两条’。”


  听岔了


  昨天,我感觉身体有点不适,去医院看病,一位本地口音的医生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你有理由死,还

是没有理由死?”


  听到这个问题,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人生的价值、生命的意义、感情的牵挂、未了的心愿……我坚定

地回答:“没有理由死!”


  医生听到我的回答,提笔飞快地在病历上写道:“没有旅游史。”


  买兔子


  女儿的同学们最近流行养兔子,她也吵着要养,老婆嫌脏不同意。我给孩子出主意,让她偷偷地给姥爷打

电话,让姥爷给她买两只兔子。我不知道女儿怎么跟岳父说的,今天岳父来了,带了两只兔子——一只麻辣,

一只五香。


  世界防疫漫画

悦读

我是一只蜜蜂

大仁


  (摘自
  笛子拜箫为师。


  箫说:“我取材于竹头,你是竹尾,论年纪、辈分、经历,我都高过你,我的确有很多地方值得你学习。


  但笛是笛,箫是箫。


  笛子苦学了三年,不但没学会箫低沉凄美的曲调,连他自己本来拿手的嘹亮轻快的吹法也忘了。


  (深蓝摘自现代出版社《自然箫声的微笑:〈庄子〉解密》一书)

点滴

如何得道

〔印度〕安东尼·德·梅勒孙张静 译


  弟子:“何为道?”


  师父:“一切皆为道。”


  弟子:“如何能得道?”


  师父:“若你努力得道,便成不了道。”


  (夕梦若林摘自湖南人民出版社《失落的神谕》一书)

点滴

弱者更要讲理

冯唐


  曾国藩和李鸿章,先是上下级,接着是师友,然后是同事。二人都是翰林,既饱读诗书,又带兵打仗,有

理论有实践,能密谋能周旋。以上级和老师的身份,曾国藩教给李鸿章的,却是大白话:讲信用。为什么曾国

藩要教育李鸿章这个“大道理”?


  一、李鸿章太聪明。聪明的人容易机巧、权变,有利益就沾;讲信用却是个笨功夫。


  二、李鸿章办外交。中国近代的外交事务,实力不如人,遭受百般屈辱,李鸿章置身其中深谙三昧。但外

交的核心,一方面讲实力,另一方面讲信用。弱国也有外交。实力不如人,更要讲信用;不是你弱你更有理,

而是弱者更要讲理。弱者不讲理,说假话,不讲信用,损失会更大,承受不起。


  (丁强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成事》一书)

点滴

蝗虫之灾

〔澳洲〕达伦·波克陈荣生 译


  一只蝗虫并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但一场蝗灾会摧毁整片土地。


  一只蜜蜂采不到多少蜜,但一箱蜜蜂采到的蜜能装满很多罐子。


  一只牛羚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成千上万只牛羚迁徙却是非洲最壮观的景象之一。


  一次行动并不能让你接近你的目标,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孤立地来看,这似乎不值得付出努力。但是,如果把一个行动和几十个、几千个持续不断的行动相加,你

就可能改变世界。


  (小米粒摘自《羊城晚报》年6月25日)

点滴

让人心服口服

〔日〕中川越*毓婷 译


  要跟人吵起来,用不了一分钟。


  但要让人心服口服,可得花上十年、二十年。


  做得不好,甚至一辈子都无法使人折服。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一言不合就可能立刻吵起来。然而,要让对方心服口服,却需要相当扎实而持久的努

力。


  譬如,当与侮辱自己的人争论时,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仔细听取对方所言并表示敬佩。接着,温言软语地

陈述自己的意见。下次有机会,便再次表示对对方的佩服,但同时仍保留自己的意见。再下一次,则主张自己

的意见,但也会采纳对方的想法。一遍遍地重复这样的步骤,对方终究会认输。


  冷静地寻求解决之道,这是很重要的。


  争吵,永远都是感情用事者输。


  (江一城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人间处方:夏目漱石写给青年的信》一书)

点滴

老地方

韩少功


  多少年来,我除了经常梦见在火车站误车,还经常梦到一个场景: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在临近湖水和山崖

的一个什么地方,有一列整洁的小土房。从空空的窗口和门口来看,这里是一个小团队的所在地。


  五月,山岫生烟,和风吹拂,草木味潮润而清鲜,但四处没有人影。只有一条光滑发亮的木门槛上,好像

留下了什么人的体温。


  我得检查一下,得仔细检查一下。这里的太阳不是贴上去的反光荧纸,这里的草木不是染成绿色的塑料制

品,这里的山水也不是投影在天幕上的照片,不会随着电闸的关闭而突然消失。还好,我也没有在这里发现后

台、乐池以及幕布。但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喊着一个个姓名,为什么你们都听不到?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回应我


  我到过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到过京都寺庙里的小庭院,当然也到过群楼疯长的北京和上海。我心喜那些

人间奇境,但从不会梦到它们。这有点奇怪,甚至有点让人沮丧。我哪怕走遍全世界所有的天涯海角,也只会

一次次在梦中回到一个老地方,一排没有人影的小土房,一片如梦似幻的静谧和清洁之境,而且莫名其妙地为

之感动——一滴眼泪不知不觉滚落枕边。


  我猜想,那就是你们给我指定的天堂。


  (六月的雨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山南水北》一书,韦尔乔图)

点滴

搬不动的行李

袁哲生


  有一个很温馨的广告,大意是说,一个人搬家次数越多,就越知道自己想要留下的东西是什么。


  我的经验刚好相反,我觉得搬家能令人智昏——搬家次数越多,失手的可能性就愈高。原因无他,多搬几

次之后,每次觉得重要的,一定得带在身边的物件,就在一次次的匆忙、疲累与失神之中渐渐模糊、飘逝了。

到了后来,毕业纪念册、老照片、日记本、旧书签、手稿等,都可能一咬牙就扔进垃圾袋。


  我不知道别人感觉如何,对我而言,搬家就如同一场小型的灾难。因为,我总在必须搬家之时,才发现最

搬不动的行李就是自己。


  (一二三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送行》一书,郑辛遥图)

点滴

你坐,你吃

琦君


  每次去一位朋友家,她80余岁的老母亲总是定定地望着我,然后伸手和我相握,用浓重的乡音说:“你坐

,你坐。”吃饭时,她就殷殷招呼我:“你吃,你吃。”


  朋友告诉我,她母亲的眼睛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耳朵也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但是,我看她跟

客人打招呼,好像耳聪目明得很,因为她非常喜欢女儿的朋友来。


  我们在楼下起居室观看京剧录影带,朋友生怕我膝头冷,就拿了一块五彩缤纷的毛线大毯子给我盖上。朋

友对我说:“这是我母亲年轻时亲手钩的。她已经84岁了,毯子的颜色还是如此鲜艳。这块毯子,我从小盖到

大。如今我自己都当祖母了,每回盖毯子看电视、看书,都感到温暖无比。”


  她又告诉我,老人家年纪大,虽然耳不聪、目不明,但每天下午,家里人是否都已下班回来,她都清清楚

楚。有一天大风雪,交通阻塞,孙儿迟迟未到家,老人家就一次次摸到门口焦急地等待。那一份倚闾之情,实

在令人感动。


  我们在楼下看着电视,老人家竟多次摸下楼梯来,问我们要不要喝茶,肚子饿不饿。朋友焦急地喊:“母

亲,你怎么又下来啦?你快回屋去睡嘛。”朋友起身扶她上楼,她嘴里却一直喃喃嘱咐着什么。


  在母亲眼里,儿女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一米阳光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母亲的菩提树》一书,〔西班牙〕爱德华多·纳兰霍图)

点滴

爱财之道

醉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谓“道”,就是有原则、守底线、讲良心。


  曾瑞《中吕·山坡羊·叹世》云:“鸡鸣为利,鸦栖收计。几曾得觉囫囵睡!使心机,昧神祇,区区造下

弥天罪。富贵一场春梦里。财,沤泛水。人,泉下鬼。”鸡鸣的时候出门去挣钱,暮鸦归巢的时候回家计算利

润,起早贪黑,勤劳致富,这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使心机,昧神祇,区区造下弥天罪”,说明发的是昧良心

的不义之财,所以连觉都睡不安稳。


  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用不正当的手段聚敛钱财,或可富于一时,却不可富于一世,

等到人财两空,便恍如做了“一场春梦”。


  (池塘柳摘自《今晚报》年2月21日)

点滴

忘了

史铁生


  我曾在一篇小说中写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少女与一个瘸腿的男青年恋爱。少女偶然说到一只名叫“点子”

的鸽子,说这名字有点让人以为它是个瘸子,男青年听了想起自己,情绪变得不好。少女惊惶地道歉:“我忘

了,你能原谅我吗?真的,我忘了。”于是,男青年心底荡起渴望已久的幸福感,不是因为她的道歉,而是因

为她忘了,忘了他是残疾人。


  (彼岸花开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断想集》一书)

卷首语

人生不是奥林匹克?

田晓菲

〔俄〕奥尔加·哈利茨卡亚拼贴画
  进步与赶超的意识把我们禁闭在一个怪圈之中,这个怪圈,是一条永

无止境的跑道。我觉得,我们总是“向……看齐”,根源就是受到“比赛”心理的影响和困扰。


  如果心中总是有“赶超”的念头,那么就注定了永远沦落在追赶者的次要地位;如果心中总是有“赛跑”

的念头,那么就注定了永远做对手的奴隶——而所谓对手,只是一个假想敌。


  我喜欢衣饰,且以衣饰打比方:凡是深深懂得装饰自己的女人都明白一点,穿衣打扮只要追赶时尚,就已

经失败。庸脂俗粉,只知道追随流行的审美趣味;一个理解魅力为何物的女人,只关心自己的审美趣味;一个具

有魅力的女人,改变众人的审美趣味;一个出类拔萃的女人,领导众人的审美趣味。但是,如何才能做到改变

与领导众人的趣味?首先,就是不要总想着“与众人同步,向众人看齐”。


  (同尘摘自《杂文月刊》年3月下)

文苑

住校

申赋渔


  初三转学后,便离家很远,我不能经常到油爷爷家去了。


  半夏河流进北河的时候,分了一个岔,一端向东,一端往西北。油爷爷家在往西北去的河边上。他是村里

唯一的榨油师傅,虽然他比我爷爷还高一辈,我们还是喊他“油爷爷”。他的家就是油坊,四间草房子。


  第一间空空的,中间放了一口半人高的陶缸。靠大门摆着一个小矮桌,边上是两把竹子做的小椅子。油爷

爷总是坐在小椅子上,戴着副老花镜,一边喝茶,一边看书。他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认得字,家里有不少的

旧书,这在村子里是很罕见的。我常常去,就是想借他的书看。可是不能借了就走,要坐在他旁边,听他说话

。他说的都是几百年上千年前的事,说的那些人,就像都是他认识的,熟得很。“张良这个人哪,就是能忍。

能忍才能做大事。”说起他们,就像说起我们村里的某个人。


  油坊太偏了,没人过来。大半天的时间,就我们一老一小坐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们聊天的这间屋子算是油爷爷的客厅,后面的一间砌了一座大灶台,可大了,上面放了两口大锅。一口

锅上放着一个高高的木甑子,放的时间长了,落了许多灰。油爷爷不用这个灶烧饭,他做饭的灶台小小的,在

外面的棚子里。


  再后面的一间,靠墙的地方横放了一根大木头,有五米多长,是根老榆木,据说还是油爷爷年轻的时候从

外省买来的。木头中间有一段挖空了,这叫榨槽木。用稻草扎好的豆饼就放在空槽里。屋梁上悬挂了一根木撞

杆。尖的一端朝前,打油的时候,推着它撞榨槽,油就打出来了,像线一样,流到下面的铁锅里。


  最里面的一间是磨坊,两扇大磨盘架在房子中间。木杠子、牛轭和牛的眼罩搁在磨盘上,积了一层薄灰。

磨子只有在榨油的时候才用,用牛拉。油爷爷没有牛,要向生产队借。生产队取消后,就跟篾匠爷爷借。


  只有冬天才榨油。秋收完了,家家闲下来,就来找油爷爷定时间。


  “爷爷,我们家哪天啊?”


  油爷爷戴上老花镜,翻开一个油乎乎的本子,在上面画一画,抬起头,把眼镜摘下来:“‘大雪’后一天

。”


  豆子都是各家自己准备的,一担一担挑过来,蒸油籽的柴火也要从自家带。一般都是晒干了的玉米秸,每

捆都不重,所以就由孩子们弓着腰,一趟趟背过来。


  妈妈在灶上烧火,爸爸去帮油爷爷推撞杆,小孩子呢,可以照看大石磨,拿个瓢,不断朝里面加豆子。


  榨油可复杂了,看得人眼花缭乱,只有油爷爷知道先后的顺序和各个环节的火候,一切都要听他的。一般

都是几家合在一起来榨油,每一个环节都有几个人在忙碌。这拨人榨完了,又来一拨。人来人往,油坊成了一

个香喷喷的、嘈杂喧哗的小集市。我还是常常来,可是油爷爷已经没有时间跟我说话了,他不停地跑来跑去,

原本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变得油乎乎的。布围裙因为沾的油多了,发出兽皮一样的光亮。手上、脸上、头发上

,都黑油油的。最让我惊讶的是,他这样一个不高也不壮的老人,竟有那么大的力气,那么重的撞杆,在他手

里像一件玩具。一边打着号子,一边跑动着,推过去,撞过去。打号子像在唱歌:“嗬呀——嗬哈!”而撞击

声就是节拍。第一声“嗬”是往后拉开撞杆,第二声“嗬”就是向前猛力撞出了。所以第一声十分悠扬,第二

声就是从肺腑里发出的吼声了。而配合他的年轻人,就跟着这个节奏,使劲地推撞杆。


  这种喧闹,要从立冬持续到小年夜。这几个月里,油爷爷的屋里从早到晚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不能熄,这

是敬油神的。熄了,再好的豆子也榨不出多少油。油灯放在一根窄窄的贴着红纸的木板上,木板横放在油爷爷

第一间屋里的陶缸上。


  油爷爷一直在油坊里面忙碌,几乎不到放陶缸的这间屋子里来。每家榨过油了,用桶把油装好,跟油爷爷

打个招呼:“爷爷,走啦。”油爷爷就朝他们点点头:“好!”又忙自己的去了。


  拎着油走的人,经过这陶缸时,都要朝缸里倒一些油。倒多倒少,没人看,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倒多少。

这缸油,是油爷爷一年的收获。


  过了春节,油爷爷就不忙了,一直闲到开始榨油的冬天。这几个季节,他也不是全闲着。有时去帮篾匠爷

爷照顾大*牛,有时去帮忙看守晒场上的粮食。有人喊他帮忙,他就去。无事可做,他就在油坊里待着,翻来

覆去地看他的古书。


  没几天就开学了,要离开家了,我把借了好久的一本书拿去还给油爷爷。


  “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念书?”


  “是我自己想去的。”


  “要住在学校?”


  “学校里有宿舍。”


  油爷爷最快活的,就是跟人说秦叔宝、程咬金,说赵子龙。可是除了我,村子里没人听他说这些闲话。每

个人都忙,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里。他住得偏,除了住在附近的剃头匠偶尔会过来坐一坐,没人来这里。现

在,我也要走了。


  天渐渐暗下来。我说:“爷爷,我回去了。”


  “等等,等等。”他进了里屋,拿出一只扁扁的巴掌大的玻璃瓶,掀开大陶缸的盖子,拿勺子舀油,装了

满满的一瓶。


  油爷爷递给我:“这次榨的油好,香还不算,醇。学校的饭菜我晓得,找不到一点油星子。”


  “爷爷,我不要。”


  “给你的,拿着。在外面孤身一个的,不比在家里。”


  我把豆油带回家,交给妈妈,妈妈埋怨我不该拿。爸爸知道了,又狠狠骂了我一顿,然后跟妈妈嘀嘀咕咕

,要拿点什么还回去。


  我什么也没说,说也没用,心里一阵难过。


  我去上学了,学校离家有二十多里。我是插班进来的,跟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已经同学两年了,彼此

都很熟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因为是住校,放学后有大把的空余时间,我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拿一

本书,一个人到操场边的河岸上坐着。


  看着河水发呆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油爷爷竟然是我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他和我都喜欢有英雄的古代,

我们这个世界呢,太平淡,没意思。现在,我们都没人说话了。


  我一直要在河边坐到天黑,等看门的老人敲钟了,才回宿舍。其实也不是敲钟,他敲的是一段铁轨。铁轨

就挂在校门口的一根柱子上,敲起来很响,脆脆的,传得远,可是没有余音。


  回到宿舍后,立刻就要去食堂打水。每个人有一个热水瓶,洗脸、洗脚、喝水,都靠这一瓶水。不过洗脸

、洗脚,我们都是接自来水,大冬天也这样。热水只够喝。没有热水,就没办法吃饭。我们只有饭,没有菜,

也没有汤。


  蒸饭的米要从家里带。每周六的下午回家,周日的下午返回学校,从家里带来够吃一周的米和山芋。我们

每个人都有一只不锈钢的饭盒,上面用油漆写着自己的名字。一早起来,用饭盒淘好米,放上水和山芋,送到

食堂。中午下课了,跑到食堂去取。从教室去食堂的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飞奔。没有菜,那块和饭蒸在一

起的山芋就是菜。吃得干了,就喝热水。


  至于晚饭,和早饭一样。到时候了,食堂的师傅们会在每间宿舍的门口放一桶带米的大麦粥。先抢到勺子

的人很快活,因为米总是沉在桶底,他可以先挖一勺。后来的,只好喝薄薄的几乎没有米的稀粥。所以,中午

这顿就重要了,必须蒸满满一大盒。


  周日来学校的时候,妈妈用爸爸的一条旧裤子作口袋,一条裤腿里装着大米,另一条裤腿里装着山芋,正

好搭在我的肩上。我就扛着,走二十多里的路去上学。最怕的是下雨。一路泥泞,每一步都会陷在烂泥当中,

只能光着脚走。如果雨下得大了,雨披挡不住,米被淋湿就完了,我得在学校里晒我的粮食。只能在操场上晒

。把米铺在一张报纸上,就扔在操场边上,随它去,因为我要上课,我不能守着。鸟儿爱吃多少就吃多少,等

晒干了,还要细细地从里面挑出鸟粪。


  在我上学一个多月后,有个星期天从早上就在下雨,到下午下得更大。学校不能不去,走到半路,又刮起

了风,轻而薄的雨披被卷来卷去,根本盖不住肩上的袋子。原本两个多小时的路,我走了近五个小时。到了宿

舍,脱了衣服躲到被子里,焐了好半天,我还一直在抖。那个星期总是在下雨,我没法晒我的大米。到了周四

天才晴朗,可是米已经被泡得发胀了,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一定不能吃了。我只好蒸了几只山芋当中饭。


  下午本来有课,英语老师请大家去帮他割稻子。他家就在旁边的村子,家里有很大一块地。趁天晴,得赶

紧抢收,再不割,就来不及了。他一个一个,亲切地喊每个男同学的名字,被喊到的人都很兴奋。他没有喊我

,也没有看我,他不认识我。我几次想举手,说我割得好。在家的时候,妈妈还没我割得快呢。可是我没有,

我什么也没有做。之后大家就兴奋地拥了出去,剩下的全是女同学,就我一个男生。我没办法坐在那里,只好

回到宿舍。宿舍里安静得可怕。我又去了操场,操场上也没有人,旁边的河也是安安静静。我脱了衣服,跳到

水里,仰着脸浮在水面上。天上的云一动不动,我就随着水漂着,突然很想家。


  这是我第一次想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不停地用手擦,可是擦过了,又涌出来,我就随它去。我

想,我要回家,立即就回家。我有很好的借口,我没有米了,米坏掉了,我得回家拿米。


  回家的路仍然不好走,雨把泥土泡得太烂了,每走一步都在打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进家门,

远远就闻到肉的香味。我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坐在小板凳上,正往炉灶里添柴,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堂屋里几

个人在高声说笑,有爷爷、父亲,还有两个陌生人。真不巧,家里来客人了。我没有进堂屋,直接去了厨房。

妈妈看到我吓了一跳。


  “怎么回来了?”


  “米坏掉了,我回来拿点米。”


  “你看,身上全是泥,去井边上洗洗,洗完过来。”


  “家里来人了?”我看到锅里烧着肉。


  “不是的,请了木匠来,给爷爷做棺材。”


  “啊?”我吃了一惊,“爷爷好好的做什么棺材?”


  “他要的。早早做好他心里踏实。”


  爷爷最担心的是他死了之后被火葬,他逼着父亲早早给他准备好棺材。这棺材,后来在他的床后面放了整

整十年。


  我从井里打了水,洗过了脸和脚,从包里拿出鞋子穿上。妈妈盛了一碗饭,在里面浇了一勺肉汤。我狼吞

虎咽,几口就吃完了。刚放下碗,父亲过来了。


  “啊?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米坏掉了,回来拿米。”妈妈说。


  “回来拿米?今天星期四,过了明天,后天就回来了。一天就饿死了啊?”父亲瞪着我,“花钱让你上学

,你不上,跑回来。你说,你回来做什么?”


  我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脸盆里洗手。


  “你说啊,你回来到底做什么?”父亲朝我吼道。


  听到父亲的吼声,爷爷从厅里走过来。


  “回来就回来了,你嚷什么?家里还有匠人在。”


  父亲接过母亲盛给他的一碗肉,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出了厨房。爷爷咳了一声,想对我说什么,终于没

说,回过头对母亲说:“还有什么菜没有?”


  “还有一个青菜豆腐。”


  爷爷点点头,去陪木匠了。我知道爷爷的意思,他是担心菜都端到客人桌上了,我没吃的。


  “妈,你帮我装点米,我走了。”我说。


  “天都黑了,明天一早再走吧。你再吃点饭。”


  “不了。”


  “你犟什么,明天早点走不一样啊?”


  我不说话,自己走到米缸的边上,打开盖子,拿碗往袋子里装了十几碗。装好后,我坐在凳子上,把鞋子

脱下来,塞进我的书包。因为外面的路还是泥泞的,脚一踩,就会陷进去,穿鞋子一步也走不了。


  妈妈从靠墙的柜子上拿了个手电筒给我,停了一下,又从柜子里拿出那瓶油爷爷送我的油,放在我的包里


  “每天往饭里浇一点。”她说。


  我点点头,把米袋子扛在肩上。


  “妈,我走了。”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团。我拧亮手电筒走出去。


  走出家门不久,就到了村外的路上。路直直的,不用看也不会走错。我赤着脚踩在泥里,路上走不快,可

是脚并不难受,软软的泥,走一步脚就被包裹一次,冷冷的、湿湿的,甚至有着一种柔和的抚慰。我是带着一

时冲动离开家的,看着手电筒小小的光圈在前面引着路,等过了半夏河上的小木桥,慢慢就平静了。然后,心

里没有了难过,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痛苦。走了二十多里,后半夜到了学校,我拍打着传达室的窗户,看门老

人睡眼惺忪地披着衣服给我开了门。我到教室旁边的厕所里面,打开水龙头把自己冲洗干净,回到宿舍,静静

地在床上躺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从这一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想过家。也因为不再想家了吧,我离家也就越来越远了。


  这瓶油我吃了好几个月。每顿在饭里只倒一点点,用筷子拌一拌,虽然什么菜也没有,可是香得很。等吃

完这瓶油,已经是冬天了。然后就听说油爷爷病了,住到了村子另一头的儿子家里。


  放寒假的时候,我去看油爷爷,他已经不认得我了。油爷爷是在芒种之后去世的。油爷爷一去世,村里就

一个读小说的人也没有了。他去世没多久,儿子拆了老油坊,把那块地用犁翻了一遍,变成了耕地。河岸上什

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两盘石磨,一直扔在半夏河的岸边上。


  (林冬冬摘自湖南人民出版社《半夏河》一书,沈璐图)


  语丝


  知识培养不出道德。


  ——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教一个孩子明事理,这就是道德;教他明事理和欣赏美,这便是宗教。


  ——赫胥黎


  实际上别人就是最敏感的你,附托在另一个躯壳上。


  ——纪伯伦


  应该捍卫的不是人本身,而是人涵盖的各种可能性。


  ——西蒙娜·薇依

文苑

这温暖永不冷却

彼得·汉德克琬译


  在我小时候,一旦有合适的时机,我的母亲就会反复向我讲述村里那些人的事:至少在我听来,并非故事

本身,而是那些短小的叙述,听起来就像“独一无二的事件”——用歌德的话来说。我母亲很可能和我的兄弟

姐妹也描述过这些故事。但在我的记忆中,我永远是她唯一的听众。


  母亲向我描述的事件,大多数都涉及她的直系或旁系亲属,而且主要人物几乎总是她两个兄弟中的一个,

他们都在“二战”中“为光荣的土地而牺牲了”。让我试着重述这些讲述中的两个片段,它们都很简单,但是

对我选择成为作家具有决定性意义。

彼得·汉德克
  第一个段落讲述的是我母亲的弟弟,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故事发生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

,应该是年。那是秋天的一个晚上,破晓前——汉斯已经离家一个月了,他进入男生寄宿学校,在家西边

四十公里外的城里——那农场被深沉的寂静笼罩,还有很久才会传来第一声公鸡报晓的啼叫。而这时,院子里

传来扫地的声响。这个确实在打扫,而且将要继续打扫院子的人,就是这家的小儿子,他差不多还是个孩子。

令他半夜从城里一路回到乡下的,是思乡的心情。顺带要说一句,他是个优秀的学生,很喜欢学习,但是刚入

夜不久,他就从学校一楼的窗户爬了出来,沿着那时还没铺上沥青的公路,一口气走回了家。但是他并没有进

屋——尽管门从来不锁——而是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在我母亲的讲述中,那天是一个星期六,而星期六的

惯例是,必须打扫院子。他扫啊,扫啊,直到天已经渐渐亮了,家里有个人——在我想象中应该不是他的父母

,而是他的姐姐——让他进了屋。他后来再也没回学校。他去了邻近的村子,做了学徒,学做木工。这个事件

,经过一个自然的变形过程,可以说从我一开始写作,就在我的书里一再地自动浮现——我在叙事上的远行,

一个人的征程。


  第二个事件发生在年8月底或者9月初,我母亲的哥哥——家里最年长的儿子,从克里米亚前线回来休

假几个星期。当他下了长途汽车,就碰见那个地区负责传送战场坏消息的人。这个人正要去村里,为我的家人

带去消息,说小儿子在冻原上“为祖国英勇牺牲了”。这位报信使者出乎意料地遇见了我们家族里的一员,于

是觉得不必亲自去了,直接把通知单交给了这位休假的士兵。然后,这样的一幕发生了:格里高尔回到家,一

阵欢笑迎接了他——我母亲年轻时非常善于表达喜悦——关于弟弟,那位在信里自称“冻原男孩”的死,格里

高尔在整个休假期间都没对家里人提一个字。据母亲说,平时一直是“真正的恋家小孩”的格里高尔在休假时

始终躲避着家宅、父母、姐妹,他选择日夜游荡,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混迹于附近的村子。在那些地方,在熟

人或者完全陌生的人面前,他双眼“都哭瞎了”。唉!“他哭个不停。他一定一直在哭,从未停下。”直到最

后一天,当他走到车站去坐车,要返回战场时,他才把阵亡通知单交给妹妹——唯一他允许给他送行的人。几

个星期后,他也“被埋葬在异乡的泥土里,愿它轻轻将他覆盖”——阵亡通知上是这么写的,后来村子里墓地

的纪念碑上也刻上了这段话。


  如果说我母亲描述的这些微小事件为我几乎持续一生的写作提供了冲动,那么,是艺术作品给了我必不可

少的形式、节奏,或者,更严谨地说,为那种冲动的表达提供了振动和光彩。我想到的不只是书,也有绘画、

电影(最重要的是约翰·福特的西部片和小津安二郎的“东方片”),还有歌曲(比如说约翰尼·卡什和莱昂

纳德·科恩的歌)。然而最初的振动和光彩,并不来自艺术。在我还是孩子时,那让我从头到脚地感到惊慌、

震悚的,是斯洛文尼亚斯拉夫人的祈祷,我一次次在我出生地附近教堂的罗马式拱门下面听到它们。那些既单

调又充满旋律的祷告向天空飞升而去,仍然令已经七十七岁的我感动、惊奇。它们拨动了我写作之路上的琴弦

,向我哼吟华彩乐段,无声地。


  几年前,感谢亨利克·易卜生,我去了挪威。我有幸和五六个保镖共度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当时是深夜

,我们坐在奥斯陆海滨一家安静的酒吧里。那个男人朗诵了他手机里存着的几首诗,先是用挪威语,然后用英

语,都是情诗,非常细腻的那种。在随后的某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奥斯陆街道上闲逛,看到一家书

店灯光照亮的橱窗前有个男人的身影。当我站在他身旁,他转过身来,同时指了指玻璃窗后面的一本书。


  “看,那是我的第一本书!”他说,“今天出版的!第一天!”这个人很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或者能

够为“青年”这个词提供教科书般的样本。他很快乐——只有孩子会那样快乐。他散发的快乐,以及这个写作

者,这个创造者,仍然能够温暖我。


  希望这温暖永不冷却!


  (冬冬摘自
  库克

年,英国禁酒运动的重要发起人汤玛斯·库克要去协会开会。他要从自家所在的拉夫堡步行到协会所

在的莱斯特,总共十八公里。与他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位绅士。这一路漫长而又辛苦。走着走着,这位库克先生

心生一计:简单来说,下一次,他可以包一节火车,捎上所有同行的旅伴——如今想来未免太奇怪了:以前竟

然没人想到用这种多快好省的绝妙办法。


  一个月后,他成功地为几百人操办了第一次集体旅行(但他们是不是都要去禁酒协会就不得而知了)。就

这样,第一家旅行社问世了。


  汤玛斯·库克,詹姆斯·库克——姓氏都意为“厨子”的这两位联袂规划了我们的现实世界。


  鲁斯


  妻子去世后,他做了一份清单,列出所有和她同名的地方:鲁斯。


  他发现了不少地方,不仅有小镇,还有溪流、小规模定居点、山丘,甚至还有一座岛。他说这件事是为她

做的,也给了他力量,用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看到她依然存在于世,哪怕只是以名字的方式留存。而且,每当

站在名为鲁斯的山的脚下时,他都会有所感触:她根本没有死去,她就在那里,只是变了模样。


  他的人寿保险金足以支付他所有的旅行开销。


  (文尼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云游》一书)

文苑

诗人

陈以侃毛姆


  我对名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有太多人都被一种强烈的冲动所困扰,就是想要亲近这个星球上的伟大人

物,这每每让我不以为然。当别人提议,我可以见一见某些地位或成就高人一等之辈,这样的机会我总会寻觅

得体的借口避开。我的朋友迭戈·托雷表示可以将我引见给圣阿纳,我婉拒了。但难得这一次我的理由是真诚

的:圣阿纳不但是个了不起的诗人,还是个被人们寄托了很多想象的人物,他的各种历险已经是传奇了(至少

在西班牙),能在他的衰朽之年看一看这个人,会很有意思;但他年岁已经太大,这时候接见一个陌生人、外

国人,对他来说只能是种烦扰。卡利斯托·德·圣阿纳是“宏大派”的最后一个继承者,在一个对拜伦风骨无

甚好感的世界里,他过着拜伦式的人生,然后将他多舛的命运在一组诗歌中叙述,为他赢得了这个时代鲜见的

盛名。对于它们的价值我难以判断,我第一次读这些诗时才二十三岁,当时迷恋得手不释卷;他的诗句中有种

激情,有种英雄的孤傲和斑斓的生命力,一下让我神魂颠倒。因为那些掷地有声的诗句和绕梁不绝的韵律已经

和我美好的青春记忆交缠在一起,所以一直到今天,我读起它们来还会心跳加速。我一向认为卡利斯托·德·

圣阿纳在西班牙语读者中的声望是他应得的。当年每个年轻人都能随口吟诵他的诗句,而我的朋友会无休无止

地跟我讨论他疯狂的举动、狂热的演说(诗人之外他也是个*治家)、锐利的妙语和他的恋人们。他是个勇猛

、不惧艰险的反抗者,有时候甚至为律法所不容,但在那一切之上,他是一个“情人”。他对这个影星、那个

歌手的深情,我们都知道——难道我们没有读过,乃至可以记诵,他那些燃烧着爱恋、愁苦和愤怒的十四行诗

?我们也了解曾有一位西班牙的公主,波旁王朝的光荣后裔,没有抵挡住他的攻势,在圣阿纳不再爱她之后,

便去当了修女。她祖辈那些腓力王如果厌倦一个情人,情人就得进修道院,因为被帝王爱过的女子不宜再与其

他人相爱。而卡利斯托·德·圣阿纳不比任何俗世的帝王更高贵吗?我们为那位女士的浪漫姿态鼓掌,这在她

,是赢得尊敬,而在我们诗人,则是赢得了美名。


  但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卡利斯托先生一直隐居在他的家乡埃西哈,不屑和

这个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世界为伍。正是我说要去那里的时候(我已经在塞维利亚待了一两个礼拜),

迭戈·托雷表示愿意替我引见,但我并不是因为那位诗人才去的,而是因为这个安达卢西亚小镇本来就很可爱

,而且能勾起我的一些记忆。似乎卡利斯托先生并不介意难得有年轻的文人去探望他,而他时不时会在聊天中

燃起那团盛年时曾震撼过听众的火焰。


  “他现在看上去怎么样?”我问。


  “神采不凡。”


  “你有他的照片吗?”


  “有就好了。他三十五岁之后就拒绝面对镜头。他说他只想让后世见到他年轻时的样子。”


  我必须承认,这句话中所透露的虚荣让我觉得十分动人。我知道他年轻时极为俊美,当他意识到青春一去

不返时,他创作了一首感人的十四行诗,从中你可以清楚读到曾经被如此爱慕的容颜终于逝去,他所领受的那

阵刺痛是多么苦涩,多么冷酷。


  但我还是拒绝了朋友的好意——再读一遍那些耳熟能详的诗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我也更喜欢在埃西

哈那些阳光扫过的安静街巷自顾自地漫行。所以,当我到达埃西哈的当晚,拿到那位大人物留给我的字条时,

我是大为惊异的。他说,迭戈·托雷写信给他,提到了我的行程,如果我能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登门,会让他

非常高兴。事已至此,除了第二天在指定时间造访,我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的旅店就在广场上,春天的早晨,窗外人头攒动;但我一走出广场,就好像一脚踏入了某个被遗弃的城

市。街道上,这些蜿蜒迂回的白色街道上,阒无人烟,只偶然见到全身黑衣的女子步履谨慎地从教堂祷告归来

。埃西哈是教堂之镇,随便走几步便能看到断壁残垣,或者是有鹳鸟筑巢的石塔。我一度停下脚步,看一队小

驴走过。它们的赤色马衣有些褪色,两侧的驮篮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埃西哈也曾有过辉煌,很多白色的房

子,石头大门上都有气势雄伟的纹章,因为此地虽僻远,但当年新世界的财富也曾源源涌来,那些勇闯美洲、

满载而归的人都选择在此安度余年。卡利斯托先生就住在这样一栋房子里,拉了门铃之后我站在栏杆外,想到

这宅邸的确配得上他,心里有些快意。这阔大的石门有种颓败的豪气,与张扬的诗人正相称。虽然我听见铃声

穿透了屋子,但无人应答,我摇了第二次、第三次,终于,一个老妇来到了门口。


  “你要干吗?”她问。


  她的黑眼睛倒好看,但是情绪不佳,我猜她是在这里照顾老诗人的。我把名片递给她。


  “我跟你们的主人有约。”


  她把大门打开,让我进去。她让我在那里等着,之后便丢下我上楼去了。从街上走进庭院,凉爽不少。这

座建筑的各处比例都很大气,让人觉得应该是西班牙征服者的追随者所建,但油漆已经黯淡,地上的瓷砖多有

碎裂,墙壁上还可见到多处灰泥大块大块地剥落。这里每样东西都散发着贫寒的气息,却看不出邋遢。我知道

卡利斯托先生很穷。对他来说,有不少时候钱其实来得很容易,只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件要紧的东西,所以总

是花钱如流水。现在你也很容易看出来,他对自己生活的拮据根本不屑一顾。院子中间有张桌子,两侧各放一

张摇椅,桌上的报纸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了。我开始猜想在温暖的夏夜,坐在这里抽烟时,是怎样的梦幻充溢

他的思绪。柱廊之下,墙上挂着一些西班牙的绘画,颜色暗沉,画艺拙劣。有几个积灰的雕花立橱四下立着,

上面有修补过的瓷质盘碟。墙边还挂着一对旧手枪,我很愉快地幻想着他在当年最著名的决斗中用的就是它们

。那时他为了舞女佩帕·蒙塔内丝(现在应该是个牙齿落光、老态毕露的臭婆娘了吧),把多斯·埃马诺斯公

爵杀了。


  这个场景,再加上我朦胧勾勒的种种联想,和这位浪漫诗人的形象太过相称,我几乎要被这个地方的气魄

所压倒。这种高贵的贫苦笼罩着他,其美好不亚于他年轻时的不可一世。在他身上也有一种老西班牙征服者的

气魄,他在这幢破败而壮美的屋子里结束自己光辉的人生,再合适不过。每个诗人都该这样活着和死去吧。之

前我对于这次会面一直很冷淡,甚至不知为何略觉得无聊,但现在有些局促起来。我点了一支烟。我是照着时

间来的,不知老先生是教什么给耽搁了。这种寂静让人有些不安。鬼魂从过去走出,在院子里无声地熙熙攘攘

,已经逝去和埋葬的那些岁月好像缥缈地在我眼前又活了过来。那时的人们有激情,心里有种野性,这些在今

天的世界是一去不返了。我们再不能像他们那样不计后果地,像史诗中的英雄那般活着了。


  我听见有声响,心跳快了起来。我现在有些激动了,等到看见他走下楼梯时,我屏住了呼吸。他一只手里

有我的名片。这是位个子很高的老人,非常瘦削,皮肤是旧象牙的颜色。花白的头发依然很茂密,而浓密的眉

毛依然是乌黑的,这让他的黑眼珠里闪过的火焰更添了一分严峻的气势。以他的年纪,眼神里依然保有那样的

光芒,真是让人赞叹。他的鼻子是鹰钩鼻,嘴唇抿得紧紧的。他不带笑意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冷静地审视着

我。他的衣服从上到下是黑色的,一只手中拿着一只宽边帽。在他的仪态中有种自在和高贵。他完全是我希望

的样子,我看着他,终于懂得他是如何深入人们的头脑,触动他们的心灵。他身上没有一寸不像个诗人。


  他进了院子,缓缓向我走来。他的眼睛也绝对像是鹰的眼睛。这对我来说,似乎是个重大的时刻,因为他

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西班牙过往伟大诗人的继承者,我想到了华美的埃雷拉,怀旧和感人的路易斯修士、神

秘主义者圣十字若望和艰涩难懂的路易斯·德·贡戈拉。他是这条悠长传统的最后一人,他踩着诗界先辈的足

迹丝毫不用汗颜。我莫名地在心里唱起了卡利斯托先生最有名的情诗,轻柔而动人。


  我很不好意思。还好我之前准备了该如何跟他打招呼。


  “大师,我这样一个外国人能和您结识真是万分荣幸。”


  他犀利的眼神中突然有笑意摇曳了一下,严厉的嘴唇也有那么一瞬间被微笑弯成弧线。


  “我不是诗人,先生,我是卖猪鬃刷子的。你弄错了,卡利斯托先生在隔壁。”


  我找错了地方。


  (若子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爱德华·巴纳德的堕落:毛姆短篇小说全集1》一书,李晓林图)

文苑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

雷蒙德·卡佛二译


  你们因爱而发光。但是,你们在相遇之前也曾爱过别人。你们也都曾结过婚,像我们一样。甚至在这之前

,你们可能还爱过其他的人……如果我们中有谁出了什么事——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假如明天我们俩有谁出

了事,我想另一个人会伤心一会儿,但很快,活着的一个就会跑出去,再次恋爱,用不了多久就会另有新欢。

所有这些,所有这些我们谈论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甚至可能连记忆都不是。


  我们被生活罚出了场,正在为从头再来做准备。


  但他仍然待在窗前,回忆着那段生活。他们曾经笑过,他们曾经相互依偎,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而其他

的一切——寒冷的天气以及他将要去的地方——都不在他的思绪里,起码目前是这样。


  我们在谈论爱情时,说起来就像知道自己在谈论什么一样。


  (卡普摘自译林出版社《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一书)

文苑

人生是一栋闹鬼的房子

李静睿

年,《纽约客》刊登了约翰·威廉斯的小说《斯通纳》的书评,名为“你未曾听说过的最伟大的美国

小说”。开篇即说“艺术也有迟来的正义”,气势汹汹,像是要写一个开膛破肚惨死的文学冤案。


  《斯通纳》出版于年,当时大概卖了本。约翰·威廉斯于年去世,《斯通纳》在那时早已绝

版,且从未被翻译成其他语言,以我的阅读范围看,也从未被任何当代美国文学史提及。到了年,这本书

连荷兰语版都卖出超过12万本,在畅销书榜前几名盘桓数周,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版也差不多,听起来

像是文坛又出现了一个卡夫卡或者舒尔茨。文学评论家、作家、读者,人人都想在这出热血沸腾的励志剧里打

个酱油,以证明自己和50年前的同类有所不同——更聪明,更深刻,更有品位。


  但约翰·威廉斯并不是另一个以被埋没和生前失败著称的作家,除了曾经在缅甸和印度参加过第二次世界

大战,他一生顺遂(参战而没死这件事可能也算得上顺遂)。在密苏里大学拿到博士学位后,他成为丹佛大学

创意写作项目的负责人,还是《丹佛季刊》的创办者,在丹佛大学平平安安教了三十几年书,一直到年退

休。结过3次婚,有3个孩子,活到72岁(作为一个酗酒的人,不能说短命)。他的文学之路更是让人艳羡:一

辈子出版了4部小说和两部诗集,第一本小说出版时他只有25岁,还没有拿到博士学位;年出版的历史小说

《奥古斯都》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这个奖的得奖名单里有福克纳、厄普代克、索尔·贝娄和菲利普·罗斯,

在紧接着的年,得奖作品是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哪怕是这本现在被《纽约客》称为“你未

曾听说过的”《斯通纳》,刚出版时《纽约客》也曾给出简短而正面的评价:“一部高妙的作品。威廉斯展现

出非凡的驾驭能力,讲述了一个极其困难的故事。”总而言之,作为一本书和一个人,《斯通纳》和作者约翰

·威廉斯的命运都远远称不上悲惨。没错,中间有几十年他们被历史遗忘了,然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书和大

部分人,连被遗忘都谈不上,他们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斯通纳》和约翰·威廉斯虽然是熄掉的灯,但

你看那灯芯乌黑,有曾经燃烧的痕迹。


  书里书外的故事有一种奇妙的映照。威廉·斯通纳,一个出身农家的瘦高男孩,父亲为了他以后能更好地

照顾农场,让他去读了本地大学的农学院,他却像中蛊一般被文学吸引,换了专业,本科毕业后继续读文学硕

士。赏识他的老师阿切尔·斯隆给他提供了一边教书一边读博士的机会,他在学校里留了下来,评教授,拿到

终身教职,出版了一本写得不怎么好但肯定也不坏的学术著作。他第一次恋爱就结婚,妻子出身良好,美丽优

雅,他们先是住狭小的公寓,后来贷款买了一栋房子,生了一个女儿,长得和她母亲一样美。人到中年,斯通

纳爱上了一个女研究生,爱情是一场大火,他们避开家人朋友,偷偷去一个山地度假村待了一周,白天踩着积

雪去森林中散步,夜晚坐在壁炉前叠好的地毯上聊天,“然后默默地看着原木上火苗千变万化地飞舞,看着火

光在对方的脸上飞舞”。他们后来分手了,因为一些庸俗得让人震惊却又完全能接受的原因。多年以后,他买

到一本对方写的书,扉页上写着,“献给威·斯”。再后来他死了,死于癌症。


  就是这样的一生,平庸得让人丧气,然而从这些浮动于表面的词句中,你看不见失败的阴影,就像一栋外

墙装修也算体面的房子,只有居住其中的人才知道,黑夜降临,窗帘后的每个房间都是一片闹鬼的废墟,家庭

、事业、内心,莫不如此。谁能想到呢?威廉·斯通纳的婚姻在蜜月时就已经失败,到后来,妻子执意要买一

栋他们负担不起的房子,原因是不想随时随地听到他的声音,而只有房间可以让他们隔离彼此。再后来,妻子

冷静而歇斯底里地碾碎他与女儿之间的亲密,只有在女儿敢和他说说话的时候,斯通纳才“发现生活下去不仅

是可能的,甚至偶尔有些欢乐也是可能的”。后来女儿长大了,为了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庭,她不惜和一个

连喜欢都谈不上的男人结婚,她也生了孩子,开始酗酒。最让人绝望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

的以及为何发生,两个自由恋爱的成年人,婚后甚至没有过一次激烈争吵,两个人的日常生活像暗处的鬼魂,

它一天天积蓄力量,最终吞噬掉生活本身。


  整本书最激烈的情节,是斯通纳竭尽所能,阻止一个他认为不合格的研究生进入英国文学专业,他为此得

罪了系主任,在之后20年中饱受欺凌(当然大学内的欺凌也就是上不了自己想上的课、课程表被安排得乱七八

糟等看起来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在和朋友谈到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坚持时,斯通纳说:“我们不能让他进来。

因为如果我们那么做了,我们就变得像这个世界了,就像不真实的,就像……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把他阻止在

外。”


  一生中有这么多关键性瞬间,约翰·威廉斯却选择一场乏味的论文答辩作为斯通纳的人生高潮。作者让我

们知道它们很重要,起码对斯通纳而言,这些是他和这个该死的世界、自己该死的人生对抗的唯一武器。为了

捍卫另一个世界的神圣尊严,斯通纳,一个微不足道的英国文学教师,挥出了手中从未开刃的剑。但他还是失

败了,那个学生被顺利录取,斯通纳又退回自己糟得不能再糟的日常生活之中,但他自己知道,他曾经拔出过

那把剑,这让他的人生有所不同。


  在这个故事的最后,斯通纳快死了,死之前他拿着自己出版的唯一一本学术著作,他看着那褪色磨损的红

色封面微笑。这本书被彻底遗忘,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但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关系,“他没有过那样的幻觉,以

为会从中找到自我,在那已然褪色的印刷文字中。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一小部分,他无法否认在其中,而且

将永远在其中”。斯通纳的一小部分在这本名字都未曾提及的书中,而约翰·威廉斯的一小部分在《斯通纳》

中。人生是一栋闹鬼的房子,但在鬼魂游走的地方,藏着一本自己写的书,对每个写作的人而言,这就是全部

的不同。


  (林冬冬摘自上海三联书店《死于昨日世界》一书,王娓图)

文苑

世间之美

毛晓雯


  古埃及人的护肤品里混合了多种动物的脂肪,包括鳄鱼、河马,甚至猫。这配方看起来不像护肤品,倒像

住在世界尽头的女巫秘密熬制的魔法药。


  近世科学家对埃及木乃伊进行检测,发现古埃及第二十一王朝的女性木乃伊与其他王朝的明显不同,她们

都拥有一对厚实的耳垂,耳垂肌肉很是发达。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们不一般的耳垂?答案是时尚。第二十一王

朝的埃及女性流行佩戴大且重的耳环,以此为美,久而久之她们耳垂的肌肉被锻炼得非常发达,沉甸甸的耳环

就是耳朵的“迷你哑铃”。


  涂不涂香水并不完全是个人的自由,多年前的古埃及曾立法要求大家涂香水,一个人若不涂抹香水便

出入公共场合,那是违法的行为。究其原因,大概是埃及气候炎热,人体会分泌大量汗液,导致气味难闻,若

人人都不涂抹香水,公共场合估计会臭气熏天,所以才由官方出面,规定每个人必须搞好个人卫生,在街头或

广场只能香喷喷地出现。这让人想起如今一些东南亚国家关于榴梿的规定。印度尼西亚人、马来西亚人、文莱

人酷爱吃榴梿,但榴梿的气味古怪,于是当地*府规定,在公交车、地铁、机场、宾馆等公共场所禁吃榴梿。

无论是年前埃及有关香水的法规,还是如今的“榴梿法规”,其实体现的是同一种精神:我尊重你在私人

领域的一切癖好与生活习惯,不过一旦进入公共领域,你无权因为个人喜欢而影响他人。


  整容不是现代摩登女郎的专利,早在公元前年,古印度人就在整容领域获得了长足进步。在那个男尊

女卑的时代,古印度妇女与他人的奸情一旦败露,愤怒的丈夫常常割掉她们的鼻子以示羞辱和惩罚。为了继续

美丽地活下去,被毁容的可怜女人需要找到替代的鼻子,于是古印度的制陶人家逐渐发展出一门全新的手艺—

—用陶土烧制鼻骨,并为被割鼻的妇女安装。如果没有陶制鼻骨,多少古印度妇女将在铺天盖地的自卑感中度

过余生。


  这一整容手段直到近代仍有人采用。16世纪,丹麦著名天文学家第谷在某次决斗中失去了鼻子,后来在脸

上安装了一个铜制的假鼻子。所以人们在20世纪初开掘他的坟墓,找到他的头颅之后,发现他的鼻部呈现绿色

——那是铜锈的痕迹。


  古罗马的贵妇往往不只拥有梳妆台,还拥有一整间梳妆室,只因她们的美容用品实在太多,一张小桌根本

无法容纳。胭脂、水粉、眼影、眉笔只是寻常,罗马贵妇的装备比如今多数摩登女郎的还要齐全。


  罗马人以体毛的多少来鉴别一个人的阶级,体毛愈多,阶级愈低下,光滑洁净的身体便是身份高贵的最佳

证明。再加上女人爱美的天性,罗马贵妇处心积虑要除毛,于是人们发明了脱毛膏。罗马式脱毛膏由树脂油、

松香与蜡调制而成,或是以沥青为主料,配合金属小镊子一起使用效果更佳。从此,每位罗马贵妇都能拥有光

滑的腋窝和大腿。她们还用敛汗粉,功能类似于今天的止汗香珠,因为体味亦是鉴别阶级的标准之一,体面人

的腋窝下不应当“有山羊般浓烈的气味”。她们还有防皱霜——蚕豆膏,有祛斑霜——牛粪、油脂和树胶的混

合物,有洁齿剂——浮石粉加上玫瑰花、没食子、没药,有防裂唇膏——鹅油,还有各种口味的口香糖,比如

果酱口味和木糖口味。变得更美,成为许多罗马贵妇生活中最重要的目标。


  古罗马的许多妇女为了保持优美的身材,坚决不给小孩喂奶。与其说不肯哺乳的母亲多少有些自私,毋宁

说这是妇女的一项重大进步:为什么为了养育后代,就要牺牲自我?我不是生育的工具,我是一个独立完整的

人,我为自己而活;比起让家庭满意,我更看重自己的美丽。罗马妇女此举让我想起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代表作

《樱桃》,小说中的“我”狠狠说了三次“老子比孩子重要”。

年,维吉斯修道院院长公开批评当时男性的一系列虚荣行为,比如使用镜子、刮胡子,以及穿着衩开

到臀部的乐师长袍。那时的男性常常被人批评太过娘娘腔,而娘娘腔之所以被批评,是因为在当时的人看来,

这反映了一个男人太渴望吸引女人,以至于产生了模仿女人行为的想法。


  古代西欧封建贵族各家有各家独特的纹章,出现在这个家族的住所、服装、旗帜、武器、日用品上。纹章

不只是一个图案,还常常附有铭文,这句铭文差不多就相当于家族的宣言或是座右铭。照常理推断,铭文既然

代表了一个家族的精神气质,必得是“诚朴雄伟,励学敦行”“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之类的道德箴言才能担

此重任。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曼图亚大公的纹章是一座迷宫,错综复杂的迷宫花纹旁附有铭文“也可

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俨然一道永恒的哲学命题。15世纪皮埃罗·美第奇的纹章是X形的十字架,由两

块木板交叉而成,十字架上有铭文曰“青春之火,烧入骨髓”,简直就是玄学派的短诗。这类家族座右铭不鼓

舞你攀上人生之巅,亦不激励你冲向命运的战场,却日复一日,在你的灵魂里掀起巨浪。


  中世纪欧洲已有“美瞳”。当时的女人也以大瞳孔为美,不过她们选择的是化学手段——将颠茄液滴入眼

中。颠茄中含有阿托品,阿托品是一种著名的散瞳剂,能放大瞳孔。

15、16世纪威尼斯商贸繁荣,成为闻名遐迩的财富之城,有钱人比比皆是。就像美人爱发自拍照一样,有

钱人总爱炫富,而水城里最好的炫富手段,莫过于将自家的船装扮得珠光宝气,然后在全城的水道上来回转悠

。威尼斯人竞相给自己的刚朵拉(注:威尼斯尖舟)镀上*金,挂满锦缎,绘制精致绝伦的图案,直到*府出

面禁止刚朵拉被漆成黑色以外的颜色。炫富被成功叫停,刚朵拉直到今天仍以黑色为主。


  现代人以平坦的腹部为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却追求隆起的小腹,这在当时的绘画作品中就有体现。艺术

史学家海因里希曾描述过这种现象:“15世纪人物的腹部总是被画成胀鼓鼓的样子,往一旁坠着,它本身并不

美……”海因里希认为它并不美,但显然在文艺复兴时期它是一种美。古代物质生活远不如今天富足,只有富

人能吃得又饱又好,丰腴的身材象征着富足,隆起的腹部象征着健康,而健康的、富足的当然是美的。所以,

文艺复兴时期的男装流行过“鹅腹”——用材料填充使腹部隆起,换句话说,文艺复兴时期人们想尽办法都要

给自己搞一个富足美丽的小肚子。


  关于为什么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中人们都有隆起的小腹,还有另一个说法,难以求证,姑妄听之:当时的

西欧人多食纤维质的食物,沉重的消化负担使他们的肠子比现代人的长,所以他们的腹部更大、更突出,画家

们只是真实记录了当时的情形。


  (清荷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浮尘万象记:一个被收集的世界》一书,王辛琪图)

文苑

寂静

比利柯林斯秦红梅


  有一种寂静突然出现在人群中,


  运动员在赛场上蓄势待发的瞬间,


  仿佛兰花开放时的无声无息。


  有一种寂静来自跌落的花瓶,


  在它撞击地面的刹那,


  如皮带即将抽打孩子前的时空凝固。


  杯子和杯中的水都是静默的,


  月亮也是静默的,


  还有斜阳西下时*昏的静谧。


  我静静地拥你入怀,


  头顶的窗户静静地看着我们,


  你无声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今天早晨本是沉寂的,


  我却用笔把它打破了,


  那是积压了整整一夜的寂静。


  我落笔之前的寂静,


  像雪花悄然飘落进黑暗的屋子,


  而现在是更加难挨的寂静。

〔乌兹别克斯坦〕谢尔盖·日博多夫水彩画
  (丁丁摘自《译林》)

人物

傲世的霸主,孤独的诗人

蒋勋


  霸主和诗人之间


  文人阶层,其实从东汉已经出现端倪。东汉时期土地兼并,士族出现,都是文人出现的先兆。


  文人阶层起来以后,对整个中国美学都产生了影响。一个农夫也会有对美的认知,他看到日出日落,会有

一种感怀,可是这种欣赏与文人的不同。


  曹操身上有非常强烈的文人个性,我将他定位为魏晋时期的第一个诗人。他的个性介于诗人和霸主之间,

他对美是非常敏感的。


  他既能欣赏世界的美,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霸主,霸主是要争夺权力的。


  最让我们惊讶的是,这两个角色,竟然毫无冲突地融合在曹操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复杂性,使后

来的人对曹操这个形象感到费解。但是自从《三国演义》出来以后,曹操就被塑造成一个充满心机的人。


  比如他和陈宫去吕伯奢家借宿,忽闻庄后有磨刀之声,仔细一听,只听厨房的人说:“捆起来杀,怎么样

?”曹操就把那家人全杀了,后来才知道人家是要杀猪来款待他。


  玩弄权术的人一般都很冷酷,可是曹操非常热情。他热情的时候,你很容易相信他,觉得他是一个诗人,

可是过一会儿他就忽然变回了霸主,可以冷酷无情地对人。


  曹操出身并非士族,可他最后使得各方英雄都为他服务、为他效劳。这也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至于这种魅力到底是什么,却很难解释。


  他身上的这两种气质都特别强烈:一个极其孤独的诗人与一个极其孤独的霸主。如果曹操没有机会从事*

治,他就是一个很好的诗人。


  可是一旦从事*治,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人不阴险狡诈。你打开《三国演义》,哪个人不是和曹操一样

?只是曹操在与他们斗智斗勇的过程中被突显出来了,他更懂得怎么先下手为强。


  历史记载常常有很强的迷惑性,目的是让大家都乖乖的。西汉刚开国时就斗争不断,可是老百姓很乖,因

为整个教育体系里有坚固的伦理观:君臣父子。


  曹操却打破了这种伦理,他懂得美,极爱美,对后来的文人影响很大,可是他又极懂权力与残酷。


  对美的欣赏


  我认为曹操是集真性情与*治冷酷于一身的人,这两种东西在他身上都有极致的体现,所以我把《短歌行

》视作魏晋时代美学最重要的开端。


  一首《短歌行》延续了东汉以来文人的虚无感,也表现了《古诗十九首》里对生命无常的无奈。


  曹操的父亲是一个太监的养子,这使他在稳定的贵族社会里不太有稳定感、确定感。他认为生命非常无奈

,好像朝露一样,一下就没有了。


  曹操的诗,处处都是真性情,前面还讲“去日苦多”,随后忽然“但为君故”。生命忽然变得快乐起来,

不再虚无。只是因为这个人,他就可以写诗,可以创作。因为一个自己所爱的对象,诗马上转成华丽的场面,

转成积极正面的人生态度。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当一个稳定的伦理崩溃之后,大家都希望看到生命中最美

的品质。曹操身上这种美的品质,就变成像吸铁石一样的东西,把真正有才华的人吸了过来。


  其实无论是《三国演义》,还是各种戏剧,都对曹操存在着误解,都觉得他太令人费解,就干脆简单地把

他变成一个纯粹作假的人,而把他真性情的部分拿掉。


  魏晋社会,伦理架构已经开始松动、瓦解,当时文人最大的特殊性在于开始思考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而不再接受别人给予的意义。


  这一时期,曹操是一种个性,陶渊明何尝不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就是要走出社会的伦理,他在背

叛社会,曹操也一样在背叛。


  日本的文学史家经常称中国魏晋时期为“唯美时代”,是说这个时代特别重视美。


  美和伦理不同,可是在此以前,所有的文学都必须在道德的旗帜下发展,合于道德的,才合于美。


  文学的重要在于它提供了多种美的欣赏角度。文学不是结论,而是一个过程。当我们阅读的时候,不应该

下结论说曹操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是一个远离文学的问题。


  我们通过文学上的曹操,了解了自己,了解了身边很多人,就会有一个新的欣赏角度。


  虚无中感受生命的本质


  魏晋时代已经有了对生命的欣赏。所有征战的三国英雄,他们是敌人,可是也彼此欣赏。


  我相信诸葛亮一定很欣赏司马懿,司马懿也很欣赏诸葛亮。输赢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其实所有的结局都

一样,那就是死亡——这是生命的本质。


  佛经讲“空即是色”,是说你虽然认识到生命本质是空的,最后什么都没有,可现在都是存在的。现在你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鼻子闻到的、嘴巴尝到的、身体触碰到的,都是存在的。


  人要从虚无当中感觉到这些存在的重要。这不正好是曹操的美学吗?一部分感觉到“忧思难忘”,色即是

空;可还有一部分是“天下归心”,空即是色。


  儒家文化有个毛病,永远把人界定在现实世界里,要你做一个成功的角色。在一个相信“君君,臣臣,父

父,子子”的世界里,没有个人。


  可是当人要做一个孝顺父母、忠于亲族的角色时,内心又活着一个想要背离的角色,人的信仰与背离,是

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


  显然,归隐和入世构成了中国文人世界里一种非常奇特的纠缠,如果这样来解释曹操,他也一直在不断地

放下和复出。


  这种人懂得什么叫作下野,也懂得怎么去玩,本身就分裂成两个部分,在进退之间游刃有余。从文学的角

度看,这是一个精彩的时代,文学和美术都一定是从人的解放开始的。


  魏晋是一个大的美学时代,因为它的立场非常多。我们在读曹操甚至曹丕的时候,会发现他们所有的角色

都在倒错,而倒错是美学里很重要的部分,帝王不像帝王,变得如此忧伤。


  “天汉回西流”,整个天河都在回转;“三五正纵横”,参宿和昴宿呈纵横布列。


  夜晚失眠,起来看大自然,白天沉溺于*治斗争的帝王,忽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诗人的本性,恢复了对大

自然的感情。倒错是种弥补,使人能拥有丰富、完满的人性。


  (心香摘自
  李子柒火了。这个家住四川绵阳山间的小女子让一众男男女女看花了眼:《白发魔女传》中女侠练霓裳所

戴式样的面纱,《大鸿米店》中民国式样的作坊,《神雕侠侣》中绝情谷里那般鲜花烂漫的场景,硕果累累、

迤逦绵长的瓜果长廊……一切,似乎都那么遥远;一切,又似乎都那么亲切。


  李子柒用视频征服了亿万粉丝。巨大的人气带来了巨大的回报。有人统计说,“李子柒首次公开后院食材

”等视频的访问量已经破亿。


  这种火爆,直让人想起当年韩寒博客的疯狂流量。时隔十年,韩寒退后,李子柒走上前台。韩寒在微博上

叫卖观点,李子柒凭借巨大的影响在天猫叫卖辣椒酱、铁观音和剁椒酱——从理想主义到“辣椒酱主义”,这

是一个时代变化的缩影。

2


  唯美、传统、记忆,在我看来,李子柒的所有秘密均在于此。或者说,李子柒的流量与巨额财富均来于此


  是什么让亿万粉丝为之倾心?根本上来讲,似乎还是理想主义。


  对看《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还珠格格》长大的一代人或者几代人而言,李子柒视频中的生活是大

众心中的理想状态。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这样的生活,环保、传统、典雅……

最主要的一点是:慢。


  在《从前慢》中,木心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

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一把锁就让所有人都“懂了”,这样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与慢生活和农耕文明一同远去的,还有传统社会的价值观。


  当然,进入我们生活的也绝不仅仅是尔虞我诈和你死我活,更多的是像电影《当幸福来敲门》里父子走投

无路睡在厕所和写字楼里、一天要打几百个电话来糊口的无奈与艰辛。在这个衣食富足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在

努力,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一旦错过,就“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了。生活,就是这么真实,当然也

是如此残酷。

3


  李子柒就是在这个当口儿杀出来的,或者说,李子柒和她的团队就是这个时候杀出来的。

年12月14日,李子柒身着古风长裙,作为“年度文化传播人物”,登上《中国新闻周刊》年度影

响力人物榜单。颁奖盛典上,当主持人问及面对外界不同声音有什么看法时,她答道:“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

事,这也算是意外收获。”


  她的回答,赢得很多喝彩与掌声,当然也有很多质疑。


  当然,任何巨大的成功背后,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争议。


  李子柒或许确实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在赢得巨大影响力这件事上,似乎也绝非“意外的收获”

年2月,她上传了一条视频,拍摄制作糖葫芦、雪花酥等春节小零食的过程。适逢年关,桌上摆着各

类蔬果,她身旁的架子上也挂满腊肉。


  现实生活里,很少有人会跑去学做糖葫芦,毕竟社会分工不同而糖葫芦价格低廉,随便花点钱就可以买上

几串;也很少有人会自己动手制作腊肉,因为市场上随处可买到,并且有那个闲工夫的人真的不多。


  但是,这个时候有人出来,以直播的方式完成了很多人的梦想。这个人,就是李子柒。

4


  传统手艺或者说“中国风”所传达的“慢生活”理念,与现代社会的匆匆忙忙是背道而驰的。所谓慢生活

,归根结底是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


  “一夜之间可以造就一个百万富翁。”


  “培养一个富翁需要三代人的时间。”


  前一句,来自网络;后一句,据说是石油大亨洛克菲勒说的。

5


  那些喜欢穿对襟蓝色碎花上衣、脚上蹬着平绒布鞋的女生,未必真的那么出世。她们喜欢的,是那种唯美

的、包含着中国元素的东西,是那种复古风或者小清新,还有那些不起眼的传统技艺。这是一个时代的潮流。


  当一个社会以赛跑的姿势奔向现代化的时候,因为跑得太快,导致我们的脑袋被脚丫子远远地甩在后面。

这时候我们会说:脚啊,请放慢一些,我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呢!


  于是,我们开始怀念慢生活。而怀旧,至此成为一个时代的副主题。


  于是,李子柒就从她的山村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了。

6


  当然,你得清楚:李子柒本身是一个被包装后的文化产品。关于她的包装文案,背后写满了怀旧和对利益

的追求。


  她是一个时代的文化现象。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李子柒的走红,当然也有其巨大的合理性——那些

在异乡苦苦打拼的人,打开视频就能看到少年时代的生活场景;那些厌倦了都市生活的白领,在李子柒身上找

到了超脱的理由;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暴发户,在李子柒身上发现了清新的味道……现实就是如此光怪陆离

,有人大学毕业后跑到五台山出家,还有人北大毕业之后跑到山沟里种地。大家寻求的,是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大山里,苦吃够了,汗水流得差不多了,大部分人又回归都市的现代生活。有敏锐商业嗅觉的,就去做

网红。


  ——在现实社会里,想到农村去搞一块宅基地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跑到山里去种植大量的生瓜梨枣?


  你认为李子柒在过“溪头卧剥莲蓬”的慢生活,其实人家在做商业的主打产品。


  现实中就存在这样一种悖论:越是稀缺的东西,呼声越高。


  所以,当你在媒体上看到有人大声疾呼“关爱××”的时候,××其实正是这个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口号

彰显了行动的正义立场,但现实往往一地鸡毛甚至惨不忍睹。


  就像那些高呼着要像李子柒一样回归田园、回归慢生活的人,当他们回到记忆中的乡村,没准面对的是拆

迁中推土机歇斯底里的轰鸣。


  乡村是一个传说,也是我们的精神纽带。当你真的回去了,会发现原来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城市化进程

的铁齿钢牙,已经把童年记忆的血脉掐断。是李子柒,在帮助我们还原往日的场景。


  当然,她带领我们做的这个梦,比我们自己的梦要完美得多。


  这个梦,是建立在商业社会基础之上的群情躁动。


  这个梦,在真正的慢生活时代,也是做不起的。


  (春服既成摘自齐鲁壹点网,金城图)

人物

奇怪的是这世间

中川越*毓婷


  夏目漱石本名夏目金之助,漱石是笔名,取自中国故事。


  晋代有个叫孙楚的人想要隐居山林,便将此意告诉了友人王济,却将“枕石漱流”误说成了“漱石枕流”

。“枕石漱流”是指以石为枕,以清流漱口。“漱石枕流”则变成以石头漱口,以流水当枕头了。王济指正了

这个口误。然而孙楚不愿认错,说:“以石漱口是为了磨利牙齿,以水流为枕是为了清洗耳朵。”


  自此,“漱石枕流”便被用来形容不服输的倔强脾气。金之助非常喜欢这个典故,便以漱石为笔名。


  虽然漱石自知脾气倔强,却固执地保持自己直率的脾气,认为扭曲的是这世间。他坚持到底,一步也不退

让。


  奇怪的不是自己,是这世间。有时候也需要像这样怀着强大的自信去看待事情。


  (张秋伟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人间处方:夏目漱石写给青年的信》一书)

社会

自得其乐

汪曾祺


  体力充沛,材料凑手,做几个菜,是很有意思的。做菜,必须自己去买菜。提个菜筐,逛逛菜市,比空着

手遛弯儿要“好白相”。到一个新地方,我不爱逛百货商场,却爱逛菜市,菜市更有生活气息一些。买菜的过

程,也是构思的过程。想炒一盘雪里蕻冬笋,菜市场冬笋卖完了,却有新到的荷兰豆,只好临时“改戏”。做

菜,也是一种轻量的运动。洗菜,切菜,炒菜,都得站着(没有人坐着炒菜的),这样成天伏案的人可以改换

一下身体的姿势,是有好处的。


  做菜待客,须看对象。聂华苓和保罗·安格尔夫妇到北京来,中国作协不知是哪一位,忽发奇想,在宴请

几次后,让我在家里做几个菜招待他们,说是这样别致一点。我给做了几道菜,其中有一道煮干丝是淮扬菜。

华苓是湖北人,年轻时是吃过这道菜的,但在美国不易吃到。她吃得非常惬意,连最后剩的一点汤都端起碗来

喝掉了。不是这道菜如何稀罕,我只是有意逗引她的故国乡情耳。台湾女作家陈怡真(我在美国认识的她)到

北京来,指名要我给她做一回饭。我给她做了几个菜。一个是干烧小萝卜。我知道台湾没有“杨花萝卜”(只

有白萝卜)。那几天正是北京小萝卜长得最足最嫩的时候。这个菜连我自己吃了都很惊诧:味道如此鲜甜!我

还给她炒了一盘云南的干巴菌。台湾咋会有干巴菌呢?她吃了,还剩下一点,用一个塑料袋包起,说带到宾馆

去吃。如果我给云南人炒一盘干巴菌,给扬州人煮一碗干丝,那就成了鲁迅请曹靖华吃柿霜糖了。


  做菜要实践。要多吃,多问,多看(看菜谱),多做。一个菜得试烧几回,才能掌握咸淡火候。冰糖肘子

、乳腐肉,何时软入味,只有神而明之,但更重要的是要富于想象。想得到,才能做得出。我曾用家乡拌荠菜

法凉拌菠菜。半大菠菜(太老太嫩都不行)入开水锅焯至断生,捞出,去根切碎,加入少许盐,挤去汁,与香

干(北京无香干,以熏干代)细丁、虾米、蒜末、姜末一起,在盘中抟成宝塔状,上桌后淋以麻油、酱、醋,

推倒拌匀。有余姚作家尝后,说是“很像马兰头”。这道菜成了我家待不速之客的应急保留节目。


  有一道菜,堪称是我的发明:塞肉回锅油条。油条切段,寸半许长,肉馅剁成泥,加入细葱花、少量榨菜

或酱瓜末拌匀,塞入油条段,入半开油锅重炸。嚼之酥碎,真可谓声动十里。


  我很欣赏杨恽《报孙会宗书》:“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说得何等潇洒。不知道为什么,汉宣帝竟因此把他腰斩了,我一直想不透

。这样的话,也不许说么?


  (继续前进摘自广东人民出版社《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一书,刘德山图)

社会

这个民族的中医

张曼菱


  我是感恩中医的,中医曾救活弱小无助的我。我和家人都不知道那位郎中的姓名,但那一块“妙手回春”

的匾额,今生是挂在我的心里了。


  我父母自由恋爱结合,喜得爱女,然不到一岁,婴儿患上急症,民间叫“抽风”。小人儿痛苦地抽搐,口

吐白沫,病情危重。父母都是“新派”人物,立即抱着我送往法国人医院。而濒临死亡的我

,医院宣判“无望”,放弃救治。


  父亲请匠人来家,为我量身定做小棺材,以尽对这个小生命最后的爱。


  家里“叮咣”响着木匠作业的声音,里屋躺着奄奄一息的我。忽然门外传来摇铃声:“谁家小儿惊风,我

有祖传秘方……”这一刻,恰似《红楼梦》中的场景。奶奶急奔出门,拦住了那个游方郎中。


  我曾多少次想象当时的情形:一个衣着寒酸、面目沧桑的江湖郎中走到翠湖边的*公东街富滇银行宿舍,

在一幢气派的法式洋楼前,挺有底气地“喊了一嗓子”,而后拘谨地走进我家,到小床前看这垂危婴儿。他从

行囊中取出四粒黑色的大药丸,吩咐每粒分成四份,以温开水服下。


  奶奶喂我,父母任之,不存希望。撬开小嘴,第一份咽下,我停止了抽搐。母亲说,当时还以为“完了”

,仔细一看,是平静了。按时辰,将第二份服下,我睁开了眼睛,骨碌骨碌四处看。四粒药丸没有吃完,我已

经能辨认亲人了。父亲拎起小棺材出门,医院的儿科,捐了。


  在那个年代,凡是有点知识和家底的人,医院为上策。而我,用命试出了中医的真伪。


  “五四”以来,中国社会存在某些偏激,在对待自己传统医学的态度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我们视为至尊的

几位先驱,胡适、鲁迅,都排斥中医。究其原因,有因个人的经历而怀有厌恨的,也有因改革“旧文化”的意

愿太迫切所致。中医显然是被误伤了。


  不知何时,游方的郎中没有了,“祖传秘方”变成笑料。在现代史上,中医身影飘零。在教科书里,大概

只有《扁鹊见蔡桓公》与中医有关,但人们的
  我插队的德宏,是历史上有名的“瘴疠之地”。《三国演义》诸葛亮“七擒孟获”就吃过“瘴疠之气”的

大亏。直到从金鸡纳树上提取汁液制成奎宁,疟疾才得到控制。我这个知青曾是寨子的“抗疟员”,每天收工

后把药片送到傣家饭桌上。


  在那首《祝酒歌》还没有唱响全国时,我参加下乡医疗队到滇南石屏县,趁机学习中医:上山采药,回来

晾晒、焙治,管理药房。我对“脉象”把握精准,得到队里中医的赏识。“洪脉”“滑脉”“弦脉”都与文学

中的意象相通,所以学中医是必须学好中文的。“把脉”是中医非常重要的一手,有些病人是说不准病情的。

我把脉时还发现了两位孕妇,农村妇女羞于说出实情,若不调整处方,很容易导致流产。


  在中医和道家的观念里,人从来不会高过自然,人要配合、服从自然。例如四季的饮食与作息,春天发动

、冬天收藏,讲的是气,也是万物的规律。这些思想不断深化,影响着我的人生。

年春,我到北京采访李*道先生。我带去一盒云南的天麻、三七药材。有人告诫我:“人家留洋多年

的学者,不会要你这带土的没有消毒的东西。”李*道的同窗沈克琦先生却说:“李先生信这个。他这次来,

就医院去看病的。”果然,李*道很高兴地收下了。


  我到“金三角”拜访远征军眷村时,看到东南亚人民和华人依然崇奉中医,将来自中国的中成药视为至宝

。在泰国最有名的大学里,开设有中医课程。然而在我们这里,中医院校总有种入“另册”的感觉。云南是中

草药王国,我曾到云南中医学院讲学,院长告诉我,他们招收的多为贫苦学生、农民子弟,且多数是女生。


  其实,无论什么社会阶层,中国人早将中药视为家常必备之物。谁家的抽屉里不收着几盒廉价的中成药呢

,藿香正气丸、通宣理肺丸,更有速效救心丸,可谓功德无量。因为朴素,因为可靠,反而被轻视。


  在城市中,似乎有一种“势利”的思维,仿佛只有底层百姓才会去看中医吃中药,中医退缩到偏僻的角落

里,艰难地生存。其实,许多患者在接到西医的无情“宣判”后,总会返回民间,到陋巷和山里去寻求中医的

救治。而中医,从来没有因无望的诊断而抛弃病人——即使对最不可能有疗效的病人,中医也会让他服用调理

与安慰的药剂,以示“不放弃”。从这一点来看,中医“悬壶济世”的信仰是非常高尚的,因为它是因人创立

、为人所用的医学,可陪伴人的生死。


  中医与这个民族是休戚与共的。在那些著名中医的传记里,总有这样的故事:当无名瘟疫暴发,中医临危

受命——这个“受命”,不一定来自皇帝或是官家,更多的是他们内心的召唤。他们挑起药担,带着弟子,深

入疫区。在那些村镇,他们立灶架锅,熬药施救。民众们端碗喝药,医者观其效果,不断改进配方,由此留下

很多因时因地配制的不同药方。所谓“逆行”,是中医的世代担当。


  自“神农尝百草”到我们那些历历可数的家珍——《*帝内经》《伤寒论》《本草纲目》等,中医历千年

护佑着这个民族。世界许多地方,瘟疫与逃亡让一座座曾经高度发达的城市,渐渐被荒漠湮没,华夏大地上却

没有因为瘟疫而被废弃的地方。


  就在前几日,世界卫生组织在新闻发布会中谈道:“80%的新冠肺炎患者是轻度症状,能够自愈或治愈,

并不会发展为重症。”轻症患者的“自愈”和“治愈”,实际上就是中医所说的“排毒”过程。如果没有中医

的介入,“自愈”对于很多基础体质不好的人来说,是很难实现的——病毒损坏了人的生理机能,让生命非常

脆弱。中西医务工作者以人为本,联合对抗疫情,才能构成“自愈”的安全轨道。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这句话本是中医的医理,也可成为疫情中的我们自强不息、正气凛然的座右铭


  (辛普摘自《光明日报》年2月28日,本刊节选,张伯涛图)

社会

断章短笺

钱红莉

1.话剧《一双眼睛两条河》里,一对男女相遇了,但他们各自有家庭,所以就在文学艺术里拥抱一会儿,

最终还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里去。排戏时,另一位导演不想像剧本安排的那样让他们拥抱,他觉得要维持一种

朦胧感。老爷子激动了,说:“一定要拥抱,他们是人啊!他们是人啊!”这里的“老爷子”是童道明先生。

那天,不经意看见这一段,瞬间湿了眼睛。童先生始终散发着人的气息,老派的,古旧的,他的言语,让我领

略到孤欢之美。

2.人漫长的一生,都在仰仗童年的滋养。夏日*昏,暮色雾一样弥漫,虫声密集,空气里尽是植物的甜味

。我们小孩子洗完澡,搽上痱子粉,躺在星空下的竹榻上,大人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谈闲白(聊天)。星星好

亮,一闪腰的工夫,沉沉睡去……夜深了,攀着大人的双肩回家,没做什么梦,天就亮了。

3.白兰,栀子,将开未开,刚刚好。茶斟半盏,酒饮微醺,人与人的情意,适时放下,常常想起,不逾矩

……生命里任何事,不求全、不求满。甚至,错失比得到更令人心安。

4.读台湾一学者的书,朴素里隐藏着雍容典雅,淡而有味,古典文学底子深厚,谦卑知耻。不像某类人的

书总是浮了一层,不懂得反省,一副被豢养的优越愚蠢姿态。

5.读《苏东坡传》。苏轼之伟大,不仅仅在于他诗、书、画方面的才华,还有他的人格、心性:始终天真

,至死纯粹。现今某些文人,诗文平庸暂不论,只那满嘴的空话、套话、官话,就让人背脊发冷。曾盯着一个

人假话连篇达五六分钟之久,惊得坐不住,下决心一定离此人远点儿。

6.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纯粹),拥有精神生活(我执),则永远不老。白发或日渐懈怠的身体,算不了

什么。

7.做一条瓠子吃。一见瓠子,就会想起老家正值插秧时节。碧绿的秧把子被高高抛起,落到镜子一样的水

田里,“咔嚓”一声。布谷鸟在天上叫,地上的大人们一边插秧一边说笑,人世何等温馨……如今忆及,方觉

童年的日子珍贵。

8.好久没听阿巴多指挥的拉赫玛尼诺夫《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了。今天又听,仿佛窗外大雪纷飞,上

下一白,天地茫茫,凛冽,豁然,雍容,甚至自己的肉身,似有着从头再来的铺陈。一次次,平凡的我们都是

在阅读和倾听中脱胎换骨的。书籍与音乐,是一个人精神上的两根拐杖……

9.每年夏天菱角上市,都要构思一个小说,讲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挑一担红菱进城……可是不知安排什

么事情让她去经历,只是每年在心里面那么一荡而已。前几天,在司空山下遇见一个年轻僧人,他穿长长灰袍

的模样,令人心动,分明有鹿照水的清寒。好想与他照张相,沾沾静气,又恐造次,作罢。他一直往山上走,

宽大灰袍的一角被山风吹得卷起,又是一惊。不知他可晓得,一直有人目送他高挑精瘦的背影……在文章里又

起了意,说往后一定要写一个《受戒》那样的小说纪念他。我知道,肯定无从动笔了,也不过是在心间那么一

荡。世间有许多美的东西,比如奇异的才华,高洁的品质,老玉一样的溪水,千年的石桥,都是令人心动的。

10.夜读汪曾祺给西南联大老同学朱德熙的信,提到语言的艺术性、流动性……方恍然大悟,萧红《呼兰

河传》的语言就是流动的啊。沈从文的《边城》《湘行书简》莫不如此,汪曾祺自己的《受戒》《羊舍一夕》

等,都是那么的透明清澈,一束束阳光直射河底,鹅卵石清晰毕现。活着的、流动的语言,才是一个书写者的

基本功。

11.秋雨淅沥,与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合拍——日子一寸寸,缓慢如河。忽然一阵急速乐章,鼓声隆

隆——是小时候去镇上电影院,大铁门被打开,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心里焦急:快到我了吧,快到我了吧……

雨一直下,单簧管终于奏出平和之音……我爱这一事无成的秋天。

12.现实逼仄,配不上内心的成长,所以我们一边读书,一边自证。举凡一切精神活动,皆为“心证”。

所谓“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

13.曾给朋友写信,劝道,与其开作品研讨会,不如回老家看看。又觉讲出来得罪人,那信没发出去。前

一阵,回了一趟老家,忽然想起这事——孙犁先生真是一名诤友啊。给自己开研讨会,是把一滴水吹成肥皂泡

;回老家转转,是接地气。

14.人得借助一点什么来拓宽精神的边界。边界宽了,才谈得上敞开胸怀,接纳,包容……甚至听得见星

空的低语;才会留意初春湖水的气息,枝头新发的嫩芽。柳树一日浓似一日,微风吹拂,比油画还要浓重。孩

子在倾泻的阳光里奔跑,大人把被褥抱到一楼的栏杆上晒起来……人在做这些琐事时,心是开放的。

15.汪曾祺骨子里有士大夫的气息,加上他的入世,即便反映在饮食文字里,也消了烟火气,我读到的尽

是冲和之气。孙犁、沈从文诸位,莫不如是。

16.这半年,读百年前人的文字,对比当下的,后者对于汉字明显地粗鲁了。前人的有空间感,朴素,简

洁,字到心到。如今大多作者的心一直缺席。再读魏晋时期的四言诗,更加开阔,字少情长。情是灵魂,比如

“今我不乐,岁月如驰”,包含了许多未讲出的话。

17.王羲之帖: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书怅然。


  二十个字,犹如枯山水,流岚飞泉,如在目前。松下之风,肃然萧疏,转眼,一颗心起了霜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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