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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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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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多洛斯吾儿:


  在最高贵的埃罗德公爵大人的庇佑下生活近来可好?你寄给我的琴马现已收到。我修得很快,现在它又能重新投入到演奏中去;赞美欧忒耳佩!它的音色美极了,演出也很成功。

今天,也就是我给你写信的这一天,正是帝国联邦一百周年庆典。虽然在本朝以前,帝国原是没有联邦庆典的,只有国庆日。

在这荣耀非凡且盛大的纪念日里,我们所有人的君父:伟大之帝国皇帝陛下、君临四海天下之人、教廷的保护者,邀请朝臣一百四十余人、各地大小贵族一百五十人连同外国使节三十余人狩猎于首都北部的森林里,整个白昼。巨大的雪松静立在清晨的雾气之间,马蹄声、犬吠、枪响和鹿鸣从不间断,更兼有赤狐的红棕色幻影在林地里来回闪烁……一天下来,列位老爷们收获颇丰。真是天佑帝国!

现在让我和你谈谈狄拉维亚宫,就是坐落于帝国首都、全国范围内最豪华的餐厅:由皇室出资一万一千五百帝国金币建立,总高三十米,占地两千一百二十五平方米,建筑面积一万一千六百余平方米,主厅可用于接待宫廷*要、地方贵族以及外国使臣。

今晚,结束了一天的狩猎后,陛下正是在狄拉维亚宫大宴群宾的。这就说到有意思的部分了。注意!其间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然后整个大堂的气氛就变得吊诡了起来。

整个用餐过程中,我和乐队的其他人都在位于主厅西侧的歌坛上,也是在欧忒耳佩的注视下演奏。然而,惭愧地讲,我也不总是一心用在抚弦上的。偶尔我也会瞟一眼座席上的大人物们,有几位我也熟识哩。坐在皇帝右手边的,是拉奥格伯爵夫人,没错,那正是我们北方海域的守护者,帝国之柱石,德·拉奥格海军元帅的太太。左手边最后一位的大约是第一海务大臣,去年冬天我还侍奉过他和他家的宾客。宴会举行还不到一半,他已经急不可耐地往坐在他对面的财*大臣挤眉弄眼了。他的口型在不断变化着,但总有几个特定的短句从他口中飞出时,财*大臣就会礼貌地摆摆手,然后低头进食。我想那摆手的意思大概是今晚不该谈国事。

接着,可能是在筵席的中心,在最最荣耀的那一桌,好像是有人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随意嚷一个什么词来。于是变化来了:那些握着刀叉的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片刻,旋即又以极其强硬的理智,压低了稍稍抬起的肩膀,身体前倾并且回复到正常的进餐当中去。整个宴席,我是说,坐着的大约八十桌宾客就像服从一个小小的十六分休止符那样。如果他们也通达音律,那我们可就丢了饭碗了。一开始,财*大臣的眼里只有餐盘,正如同海务大臣心里只有财*大臣的许可状,这你也知道。他们马上意识到这样做是错误的。财*大臣带着些许歉意,试探性的目光轻轻拍了拍他对桌的肩膀。两位大人共同拉开一个话题的幕布,迅速钻了进去。事实上,整个大厅里的喧哗从未间断过,只不过在那个模糊的词汇被说出来时,仿佛房间内突然失去了暖意,霎时窜进一股寒流那样,交谈声顿时小了许多,却立马又恢复了之前的音量。

很快那个词汇又被说出口了。还是在相同的座位,但这次的语调换成了训诫式的。可是不论什么语调,我敢说,那个人把在座的所有客人都给惹火了。因为我察觉到怨忿在他们的眼底流动着,每个人都在用这种眼神相互问询打探,那样的神色,让我联想到猎人用火枪枪管把一只狐狸翻转过来,仔细观察它有没有在装死。那个词语确确实实激怒了他们,然而我却似乎隐约从中嗅到了亢奋的、跃跃欲试的气息。黑羊冲出了围栏,余下的羊群没有马上跟从,而是开始了隐忍的等待。假使日落之前它们没有看见主人家拎着喉管被割断、鲜血淋漓的黑羊走进厨房,那么后果怎样是难以预料的。

正在他们互相猜疑之时,我定了定神;我很确定,我发誓,我这次听清楚了那几个短暂而又支离的音节,这个单词,或者能够在瞬息之间锁住满堂宾客的魔咒,是这样拼写的:

敏-都-列西。

看见了吗,吾儿?这是不是我们上个月在城里读到的布告中提及的那个帝国北方领海内的岛?准没弄错。因为我从没见过世上还有任何事物名字的发音比这个岛名更加诡异的。所以,那个岛是由于战败被敌军占有了,还是割交给敌国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就连我们这些生活在北方临海的人也并不很清楚。毕竟,如果你记得的话,布告上写得很清楚:“任何人严禁以口头、书信以及其它任何形式,在任何场合谈论敏-都-列西。”可是没有明说处罚方法是什么。上个月我们村为这个被送上法庭的有多少人来着?约莫只有一两个,毛头小子。办法倒是好得很。

继续讲。一番窥探过后,羊群彻底失去了兴趣,变得死气沉沉。除了用餐和竭力维持交流通畅,他们几乎放弃了别的小动作,因为他们最终发现,打破这条禁令的人,正是皇帝陛下本人。以是注意点又回到桌前的羊扒,而抢食他人血肉的欲念刹时消弭了;死死盯着的*敌仇寇的形象也倏然蒸发了,眼前只剩下大堂里作装潢用的青铜雕像。一个个方才恨不得处死在座所有人的,现在也敛声屏息地安分了,好似春水融融,人们握手言和,一切的恨意不复存焉。陛下端杯劝酒,神态自若,好像完全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和我一样,所有的宾客都知道那是一个岛。但既然皇帝禁止论及,那么它就变成一个锁。如果有人刻意接近试探,它就会变成一个底下插满尖木桩的陷阱:可猎人放置陷阱,当然是有意让猎物——而不是无辜的人——掉下去了。

皇帝在短短不到十分钟内,接连提了两次那个不能论及的岛。那么有人很快就要掉下去了。从服饰上看,坐在皇后左手边的应该是一位文臣,所以谁是那头落坑的鹿自然也就一目了然。要我说,将军果然还是年轻了些,经不住皇帝三番五次的挑衅,便已如坐针毡。他焦急地想同皇帝争论起来,但皇帝仍是那样慢条斯理地回应着。陛下又提了一遍敏-都-列西——

并且释放出匕首一般精准锐利的眼光迅速地划过全场。

彼时彼刻,廷臣已经无人胆敢再放出贪婪的回应;一众大小地方领主被扫视到时,作势马上就要离开座位,单膝跪地;友国和加盟国的大使们则搜肠刮肚地翻找着谈资,力图赶快与帝国的内*划清界限,其实他们怎样已经并不重要。退回十几年前,帝国曾经拥有超过五十个保护国,不,加盟国呢。显然,陛下对于群宾的反应非常满意。

坐在皇帝左斜对面的那只灶上的水壶恰好也已按捺不住了。水一沸开,壶子就禁不住要发出刺耳的尖鸣。因此,在陛下面前,在廷臣,地方贵族和各国使节睽睽之下,奥拉格将军发出了这样的尖鸣:

“可是,陛下,把敏-都-列西就这么割让出去……”

话音未落,当那个岛的名字从除了皇帝以外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情况就和先前大相径庭了。谈话声消失了,整个座宫殿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将军就在此刻成为了众矢之的,与他有关或无关的人都用掺了颠茄素的怨毒视线投射在他身上。乐队停止了演奏。平时嵌在飞扶壁上,无论多少嘈杂也无法驱赶的乌鸦,此时竟因这巨大的死寂所爆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给惊得四散逃窜。

我从没见过皇帝陛下的眉毛抬到那种高度,在他的脸上甚至能看到大写的“你说了。”。由于将军有此等勇魄,他大概要赏给将军一只木马或者一把木剑了。其他人一味毫无目的地等,只有皇帝是有所希冀的。当将军,不,伯爵面目呆滞地离开座席并面朝皇帝跪下,取下自己的勋章绶带,向他双手奉上时,列位都战栗着理了理衣领,松了口气。脸上被剥去哪怕一丝血色的伯爵夫人,除了她还能私底下不停划着十字的右手,身体的其它部位几近化为石像。陛下朝我们挥了挥手,示意恢复奏乐。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详细地告诉你了;也许会有些添油加醋的部分。接下来伯爵会怎样,被逮捕,被投狱吗?我说不准。且让我们为他祈祷!

最后来谈谈我自己的事情。吾儿,如你所见,我在这封信里已经多次触犯了那条禁令。所以,一旦这封信件遭到审查,我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也毫不关心我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惟愿你能读到它。吾儿,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凡人的眼睛也可以直视烈日的金羽;有人受到灼烧时切不可见死不救。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死去时目睹尊严和苦痛的对抗,领略崇高的美感。到这里我便写罢了。

 我以你为傲

 父阿格桑德罗斯字

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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