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森林时会遇见什么
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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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兄妹俩住在一个小村庄里,村庄的南部靠山,北方则渺茫无人。或许不该说南北,这里没有南北,也用不着指路,从来没有歇脚的旅人来到过这里,也没有人出门远行,除了年轻时的祖父。
他们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自出生起就是由祖父带大的。他是一个和蔼的老人,灰白色的头发微微有些蜷曲,蓄络腮胡,永远看不清似的眯着眼,这使得他的眉心始终带着褶皱,但并不要紧——他的嘴角总是乐呵呵的,并且有数不尽的故事储存在他广袤的心里。其中有一个常被提及,关于村庄以北,他曾经穿过泥泞芜杂的野生森林,抵达尽头的绣湖,并在清澈的湖水中见到了亡灵,它们大多数时候在睡觉,醒了就不间断地哭泣。当妹妹好奇地追问细节时,他们的祖父总是狡黠地眨眨眼:你问那里还有什么?你去时那里有什么,回来时就有什么。
兄妹俩从没出过村子,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也不知道自己祖辈的任何消息。村庄闭塞又寂静,好在村邻都是和善的人,但奇怪的是,大家有默契似的,从不打听对方的家境,对于为什么会在这里安营扎户也闭口不谈。每个人的来历好像掐头去尾,只留一个中间态,被集体凝固在这个没有方向的村庄里。兄妹俩是唯一的质疑者,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祖父的回答与他的冒险故事一样总是模棱两可,于是森林与绣湖常常在他们日常的聊天中,被猜测成千奇百怪的形态。这种好奇心并没有被成千上百次的猜测而消磨殆尽,正相反,它催促着兄妹俩逐渐靠近他们年幼岁月里不可避讳的,既定的旅途。
二
准备出门的那天早晨,妹妹从家里的花圃采了一株鸢尾花别在小背包上。乳白色的花瓣因为含不住露珠而微微颤动,使得鹅*色的花纹愈发生动起来。它看上去对未知的行程也好奇极了。
沿小径入森林是一个上坡,兄妹俩越往上走,灌木愈发浓密起来,两侧树木的根茎虬劲,宛如巨型兽类的爪子,而树梢在头顶隐秘的纠缠,风吹过时,它们就窸窸窣窣的絮语,透过震颤的茎叶告知晨雾,告知森林尽头的湖泊。于是灰孔雀雉开始成片地鸣叫,蟾蜍卧趴在墨绿色蕨类植株宽大的叶面上,鼓起的眼睛随着两个孩子的身影灵活转动,长满疣粒的背部在移动中缓慢地擦过一株凤仙花锯齿形的叶缘。
尚在晨眠的村庄被留在身后,前方是亟待苏醒的阒静。“嘘”哥哥向妹妹低声提醒,“它还在睡呢。”漠然与兴奋交替闪现在他的瞳孔里,使得他的面孔显得诡谲平静。他们沿着低洼处的水流一路向前,为了不弄湿鞋子,赤着脚。这对妹妹来说新奇极了,水洼边的泥土新鲜潮湿,踩上去软乎乎的,她一路往前跑,脚底在与泥土的接触中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和着她兴奋的尖叫,刺耳,像一个小疯子。但森林很快让她安静下来。
“哥哥!”她啜泣道,“我弄开了,我的脚在流血!”她跪在一棵山毛榉下,在相对干燥的野草上,举起脏兮兮的右脚,脚底有一个新鲜的伤口,鲜红色的血液盖过已经干涸的泥点向下淌,很快就隐没入草丛不见。“我告诉过你要安静了”哥哥有些埋怨似的蹲下身,替她清洗了伤口,并用两片蕨叶包裹住。
“我走不动了。”她噘着嘴拔地上的草,这一小片地要被她薅秃了。
“或许我们可以休息一会,毕竟今晚需要守夜。”哥哥体贴地说。
此时正值午后,过于茂密的森绿色植被使得太阳的光线不再如日间鲜亮,昼与夜融合成闷青色。他们向前走了一小会儿,重新选了一块干燥的土地,并相中了一棵强壮的红杉作为暂时的营地。兄妹俩放下背包,倚在巨型红杉虬起的根茎上,享用他们的午餐。哥哥叼着吐司,拨弄着自藤条垂落下来的一小穗花。他在刚刚就注意到了这棵红杉的奇怪之处,它被藤条层层环抱住,那些藤条有小臂那么粗,像是某种变异的鸡矢藤,繁多的花朵沿藤条盛开,缀满了树干,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深紫色的瞳孔在同样浓密的藤叶间闪烁,神神秘秘又不怀好意。而在开满红檵花的灌木丛中,一只棕灰色的松鼠直立起身子,露出白色的肚皮,仰着湿润的鼻头觅食。妹妹想起别在包上的鸢尾花,想拿下来送给它,但花已经干瘪了。她本想再换个法子逗逗那只松鼠,但它十分警觉,立刻蹿入了丛林之中。
闷青色的光又黯淡了几分,他们太累了,刚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沉睡。
三
悬铃木枝头有清脆的鸟叫。
两人揉眼睛打哈欠的工夫,鸟鸣声已经近在咫尺了。一只鹦鹉正歪头打量他们。
“满分!”妹妹惊喜地叫到,“到我这边来。”
“才不是满分呢”哥哥提醒,“它早就死了。”
他们曾经有一只叫做满分的鹦鹉,是在某个清晨忽然飞进院子的。祖父逮住它以后,它就随遇而安地成为了家庭里的一员。但他们都搞错了,它可不是一只温顺的小鸟。但凡哥哥换水或者添饲料不够勤快,下次无论是谁喂食,它都要先狠狠啄一口喂食人的指腹,再用它湿润的小舌头得意洋洋地舔走人们指尖上的小米,发出快活的鸣叫声。
谁也没想到它的葬礼与它来时一样,也被安排在清晨。妹妹发现它时,它的颈部缠满了理不清的棉线——那是祖父为固定鸟笼扯的,不知怎么被它占为己有了。它脖颈仰起,直直垂在鸟笼中央,鲜艳的羽毛也温顺地垂挂下来,紧贴在周身,它看上去从没有这么驯服过,却无人阖上它因此变得灰蒙蒙的眼睛。
那只歪头打量他们的鹦鹉又开始叫了,听起来好像在清嗓子。真是奇怪,它看起来越来越像满分了,就连哥哥也疑惑了起来。
“你们要去哪儿”它问道,语气傲慢。
“它会说话!”妹妹惊奇道,“你说得对,它不是满分,满分不会说话。”
“它是满分。”哥哥肯定地说,并且认真地回答了鹦鹉的问题,“我们想去森林尽头的绣湖。”
“那里什么也没有。”鹦鹉说。
“但是”哥哥说,“我们喜欢陌生的东西。”
“那是你”妹妹不情愿地纠正道,“我不喜欢那些,我喜欢忍冬花、松鼠,还有爷爷嘴里的亡灵。”
“哈!亡灵。”鹦鹉的语气更不屑了,“亡灵有什么好喜欢的,绣湖里到处都是,它们又不适合驯养,脆弱极了,一哭就碎。”
“我不想驯养它们,只想去看看,或许哪只亡灵曾经就是我们的奶奶呢”妹妹说。
“这可有点难”鹦鹉不停地转动它灵巧的脑袋,“它们难道不都长一个样?”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段奇怪的沉默,树梢间的絮语却仍不间断。鹦鹉似乎从中预知了某种危险,在树枝上不安地徘徊了一阵,忽然铺开翅膀,朝树叶的间隙飞去了。红杉粗壮的树干在同时裂开了一道口子,鲜红色的液体顺着树皮流淌下来,鸡矢藤花好像受到了滋养,迅速伸展开,饱满有如颠茄带毒的果实。
树干在不断地裂开新鲜的口子,液体流淌的速率变快了。很快,四周的树木纷纷开始流血,它们迅速成熟,成熟到爆开裂口,盈出鲜亮的液体,又迅速干瘪。整个世界只剩红绿两组互补色,在寂静中沸反盈天。
太亮了。漫天遍野都是鲜红色,他们只好睁开眼。
迎接他们的是正值鼎盛的余晖。
四
那些半透明的云是正在饱和的溶剂,晃晃漾漾着一个液态*昏。
兄妹俩在渐变的金*色余晖下交换了彼此的梦境,它们听起来令人惊讶又毫无意外地重合了。“或许它在暗示我们要遵守丛林法则”哥哥说,“我本来甚至想尝尝那些液体,它们看起来好像毛里求斯蓝铃花的花蜜,我在爷爷收藏的花卉书籍里见到过,据说是甜的。”,“梦境里才不需要遵守法则呢”妹妹反驳道,“而且森林对我们一直很友善。”她完全忘记自己被伤到过右脚的事了。
他们争论了一会儿,很快又忘记了到底要争论什么。哥哥提议终止这个话题,他们必须得赶在天黑前找到足够多的干树枝,以便迎接寒冷的夜晚。
当落日的盛景渐次暗淡下去的时候,他们在暂时的营地前生起了火。桔梗花拉耸着花瓣,鸦雀将它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的绒羽里,所有活物的眼睛都受蛊惑般半阖着,除了这两个孩子。通过黑夜,他们第一次整个儿地看清了森林,这个庞然大物,它正以缓慢的速度浸没在墨绿色的汁水之中,眼前的焰火成为它跳动的心脏,但并不是唯一的。萤火虫不知什么时候从草丛中飞出来了,它们看上去像是从跳动的焰火中溅出的火星。
其中有一点莹绿色的光正停在妹妹脸侧,在红衫木树干上忽明忽暗。哥哥直起身,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两个孩子一时都有些紧张,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曾在邻居的院子里偷摘葡萄的场景。哥哥负责攀葡萄藤架,妹妹呢,一边替哥哥放哨,一边采田圃里的野花。有人路过时,哥哥一咕噜翻进了隔壁的院墙,妹妹手里的蝴蝶兰撒了一地。过两分钟,篱笆隙开一条小缝,探进来两只小手,一只捡野花,一只拾葡萄。
而此时,哥哥的脸几乎要贴近树干了,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萤火虫似乎察觉有危险在向它靠近,亮着荧光的尾部骤熄了一刻,妹妹懊恼地“吁”了一声,那只虫子不安又谨慎地往上爬了一段,但很快又觉得已经远离险境,荧光自它的尾部重新出现了,哥哥在此刻蓦地合拢双手,那点光消失于他的掌心中,一只萤火虫被捕获了。
他炫耀似地将合拢的双手递到妹妹眼前,“你得小心一点。”他又用什么都知道的语气说,“它们也是森林心脏的一部分。”“它是今天上午我们遇到的那只松鼠的心脏吗”妹妹问,她从他隙开的缝中小心翼翼地捏住萤火虫的翅膀,它们薄而透明。“它也有可能是那只松鼠待过的红檵花的心脏”哥哥说,“它们成千上万,总能和森林里的一切一一对应。”
数不清的荧光自匍匐于地的灌木中飘起,不待聚拢成更大的光球就散开,有的往树梢飞去,有的甫一出生就落回原处,熄灭成一只薄翅的虫。它们在日落后出现,消失的时候已近日出。那些在夜晚里裸露的东西,都必须赶在日出前回归躯壳。
之后的几天兄妹俩都是这样度过的,他们只在上午赶路,下午补觉,夜晚则在临时的营地里守夜。食物总是够吃的,只要足够细心,就能找到。
随着他们越发靠近绣湖,四周的环境也开始变化。水汽似乎增多了,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雾,他们逐渐看不到自己小腿以下的丛林地了,连带着隐没在雾气中的,还有矮生灌木林和树木裸露的根。而当他们抬头寻找太阳以辨认方位的时候,竟然惊讶地发现,树梢以上的部位也被乳白色的雾吞并了,森林被渐变分层,头尾皆模糊,只有中间层清晰可辨。第四天的早晨,哥哥能在高他一臂的树枝上轻而易举地找到燕尾鸟的鸟窝。鼠尾草、牛篣、剌荨麻已经消失多日,相反地,原本长在高处的野樱桃,现在随处可见。他们边走边摘,吃得嘴唇鲜红,十指沾满黏糊糊的果浆。"我觉得我们正在变成巨人",妹妹有时候会担忧地对哥哥说,"这样回去爷爷要怎么抱我。"
她那一整天都愁眉苦脸。
五
"我倒没看出来你怎么了。"说这话的时候,哥哥正弯下腰摸索着什么,雾已经齐胸口那么高了,各处浓度不一,浓度高的地方,看上去甚至有一些乳白色的絮状物,好像白内障病人病变的眼珠。
"是森林在变化。"哥哥直起身,递给妹妹一根枝条,它的顶芽是新生的,翠绿色,裹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这是一段木樨的树冠。
整片森林正在以某种奇特的方式倒转过来。他们脚下再也不是湿软的泥草地了,踩上去轻飘飘的。周身逐渐空旷,树木也变得稀少。要临近目的地了,两个孩子开始无所顾忌地向前跑,他们忘记了所有必须小心翼翼遵循的丛林守则,他们奔跑,他们拨开胡桃楸雪白色的花骨朵,他们踩过纠结成团的槲寄生,倒生长的舌喙兰扑打在他们的脸颊,斑头雁自他们身旁成群飞过,他们还在跑,麻狸卧在不远处的树杈间,被声响惊动,竖起了丝绒般的耳朵。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越过沿岸而生的一排水杉时,前方终于空茫一片,而绣湖正倒垂在他们的面前。
妹妹先一步踏进乳白色的云雾里,她气还未喘匀,亮晶晶的汗珠从她胖乎乎的小脸上淌下来,被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口蹭去了。哥哥跟在她的身后,同样气喘吁吁。两人仰头看透明的湖,但那里好像什么也没有。湖水由透明的青色变为浅蓝,到深蓝,最后消失在目无所及的黑色尽头。
绣湖里静悄悄的,他们只好一直向前走,身后那排水杉也消失在浓重的雾里,看不见了,妹妹有些丧气地回头说:“我们应该听满分的话,它说这里什么也没有的。”
哥哥没有马上回答,他仍抬着头凝神在看,除了被风吹起的涟漪外,依然什么也没有。兄妹俩在空无一物的绣湖下走了半日,精疲力尽,临近*昏时,已经靠近了绣湖的对岸,它连着一座山,远看影影绰绰,要走得极近,才能看到褐色岩壁滴滴答答淌着水,沿岩壁缝隙生长的杂草与藤萝将它打扮成黛绿色,洞穴自雾霭身后缓缓睁开了它黑黢黢的眼睛。两个孩子垂头丧气地靠在洞穴口,此刻天已经昏暗下来,头顶的湖泊与脚下的天空好像没什么区别,夜色要将他们连成一片了。兄妹俩决定在洞穴里休息一晚上,天亮了再按原路返回。因为期望落空而产生的沮丧感使他们情绪低落,谁也不想开口说话。
六
夜色在妹妹沉沉鼾声里愈发浓厚了,一同变得浓郁的,是水汽,哥哥在湿漉漉的水汽里睁开朦胧的睡眼,他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一缕发丝黏糊糊地贴在脸上,他伸手去撩的时候,发现衣服都吸满了水汽,沉甸甸的。哗啦啦的水声由远及近了,有一圈涟漪从湖中心扩散开。奇特的荧光自湖的各处显现,浮在半空中,把漆黑的湖与天映出深海般的蓝来。妹妹脸上都凝了一层水珠了,可她还沉沉睡着,哥哥只好推推她。妹妹一动,脸颊上,睫毛上的水珠就簌簌落了下来。她睁开还未睡醒的眼,迷迷糊糊就发出一声惊叹。
原来是那荧光飘至洞口,飘到他们的眼前了。它看上去像一株巨大的蕨类植物,羽状茎叶向四周展开,有一排小眼睛似的凸起隐藏在茎叶间,光正是从它们那儿散发出来的。那发出亮光的东西,始终孔雀开屏似的悬浮在兄妹俩眼前,近近远远,起起落落,柔软的枝节随着湖水的荡漾而飘动,温和无害,像一盏引路灯。
妹妹揉揉眼睛,好奇心使得她清醒了一些,她凑到洞穴口去端详了一会儿,那些茎叶状的触手上正缓慢地分泌出粘液,诱捕完成后将猎物送入隐藏在触手间的口中。她回头向哥哥报告:“它在捕食!”
“是的,我们应该碰见了某种会发光的海百合。”哥哥眯着眼睛回答,他看见不远处成群的桑塔纳鲚穿梭过海百合照亮的一片水域,顷刻间又在无光处消失不见。两只拉蒂曼鱼尾随其后。近处,两米多长的卡拉矛普莱弓鳍鱼自他们眼前缓慢地游过,浑身布满褐色的斑点,眼睛大而呆滞,而晃动的兄妹俩吸引了它的注意,它慢慢摆动尾鳍,朝两个孩子转过身来,张开弓形的颌骨,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一口吞噬了挡在他们身前的海百合,光亮骤熄,黑暗中,兄妹俩感到贴面而来一股微腥的水汽。
孩子们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水汽太重了,几乎举步维艰,衣服紧贴在周身,背包好像吸满了水,更沉了。
正在蔓延的水汽挤兑着湖岸边界。藉着发光生物,他们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悬浮的水雾颗粒逐渐成型,凝结成可见的水珠了,千千万万的水珠黏在一起,就组成了一小片水域,每一小片水域一形成,就向洞穴内侵略一步。兄妹俩浑身都湿透了。此时,绣湖终于不再像白日那般寂静了。
各处带光的生物们在墨蓝色的绣湖中陆续出现,肢节末端亮着蓝光的侏罗纪虾攀爬在珊瑚丛中,柔软的水母蠕动触手觅食,透过它透明的伞体,一队棒鞘海鲢由远及近。它们在珊瑚丛里分散开,其中一只整个儿地吞食了那只侏罗纪虾,很快,它又被更大的食肉鱼类吞食了。无声的猎食将湖水搅得愈发浑浊,更大的肉食生物从暗处浮现,巨齿鲨向着兄妹俩悄无声息地张开齿牙。
哥哥猛地一拉妹妹退向洞穴深处,当他们惊魂未定地回头看那只巨齿鲨时,发现它破开了绣湖的限制,却立刻坠在了地上,但水域凝成越来越快,顷刻间它又依靠扩大了的绣湖成为了凶兽。
兄妹俩只好向着洞穴另一头铆足了劲儿跑,身后是逐渐液化的水域,巨大的食肉型海洋生物随着水域的扩张尾随其后,张开蓄势待发的齿牙,有的甚至在追逐的空档,分化出了两栖动物强硕的前肢。
他们这辈子没有跑那么久过,妹妹逐渐吃力地落在后面,额上汗涔涔的,哥哥抓过她已经快落到手肘处的小背包,扛在肩上,喘着粗气拉起她的手,他们的手因为沾满水而变得湿滑,此时却紧紧的握在一起。洞穴深而长,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水潭与碎石子,不知跑了多久,久得整个洞穴里响满两人的喘气声,他们恍恍惚惚看见了隐约的光。
那点光逐渐扩大,青草的味道与亮光一道,都在鼻尖,在眼前了。
他们终于在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中,双双跌落进青草编织的怀抱里,跌进春天融融的日光里,好像他们刚刚跑过的是漫漫长夜,是被吞噬的时间,是历史之前,是死亡之后。
两个孩子心有余悸地觑了一眼对方,黏糊糊的湿气不再环绕周身,凶兽们退进洞穴深处,只有一只指尖大的蜘蛛,懵懵懂懂地在洞口转了一个圈,钻进泥土里了。
他们精疲力尽地躺了一会儿,直到一只灰雀好奇地扑腾在他们脸上,才晃晃悠悠地从草地上站起来,他们拨开眼前一人高的杂草丛,隐藏在后面的是一条小路,沿小路是一个下坡,林子安静,好像一切回归正轨,回到了一个普通的清晨。兄妹俩沿着小径一路向山下走,在半山腰处望见了铺展在平原上的村庄。而当他们真的走到小径下落的尽头时,深埋在篱笆与藜草环成的花圃中央,蓄络腮胡的老头正支着锄头朝他们微笑,他的眼神同往常一样,透着熟悉而亲切的狡黠。
兄妹俩惊喜地对视了一眼,双双扑到老人的怀里。篱笆粗糙的木头勾住了妹妹插在背包上的一株鸢尾花。纯白花瓣,鹅*色花纹,含着这个清晨新凝的露珠。
文稿:邹宜笑
编辑:陈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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