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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7 23: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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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每当说到爱惜粮食,我就油然想起这句话。


  


  七斤二两力气,是个什么概念,还真说不明白。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一粒米要吃到嘴,得花费多少气力,确乎是无法秤称斗量的。但,这句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吃到大米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句话深入我心,主要缘于吃饭和劳动。


  小时候,大人说我是吃猪食养大的。猪吃糠咽菜,有时也会带点料,喂点粗粮。把磨成粗粒的大麦连皮带糠加上水一起放在一种土瓦罐里,做饭时将瓦罐安在灶膛靠边儿,柴火烧锅,也在烤瓦罐,这样,等锅里的饭做好了,灶膛里的猪食也连带蒸熟了。家人想给我“开小灶”,可一小把米用大锅又不好煮,于是用干净的瓦罐像蒸猪食那样蒸熟,所以说,我是吃“猪食”长大的。这罐“猪食”培养了我对大米最初的感情。


  


  一把米的饭,更多的时候还是跟杂粮一起煮。沸水锅里先下白米,煮到米略微伸腰,捞出一勺米,锅里添加麦粯子,搅匀了煮到饭汤快要收汁儿,再把先前捞出的那一勺米插在锅边上。饭好了之后,一揭锅盖,一角白米饭“偏安一隅”,兀自清香。那情那景,好比稻田边上长了一些芋头,又好比蓝天上飘过一朵白云。动人的画卷啊,没齿难忘。如果饭锅里还有一碗葱花炖鸡蛋,那这一天就相当于过节了。


  艰苦的年头,饭食简单,甚至粗糙,早晚两顿稀的,中午一般是干的,但很少有纯米饭,经常是米和大麦粯子合在一起做的“二米饭”。麦粯子就是把大麦加工成较粗的碎粒。粮食短缺的时候,还会在饭里添加各种菜蔬,比如南瓜、青菜、白菜、豆角、胡萝卜。最蹩脚的时候,不见粮,全是菜。山芋最常见,煮山芋、蒸山芋、烤山芋。这可不同于衣食无忧时冬日街头的那个烤山芋。这山芋,赖以果腹。而且,这一顿,山芋充了饥;下一顿,充饥还靠它。


  在这样的背景上,如果有一小碗纯米饭端到你面前,还用得着大人来教导珍惜粮食吗?脑补一下,狼吞虎咽之中有几个米粒掉在桌上,这时,画外音响起:拾到嘴里啊,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哩。


  这,就是我小时候听到的教育,教我懂得要惜粮惜福。

(稻子“秀”了,扬花抽穗)


  


  我对稻米的认识和感情,更多是在劳动中建立起来的。我很幸运,曾被“富养”。家人省一口白米,寄望我长壮一点。不过无论怎么惯,有两点是不含糊的,一是惯儿不惯学,二是惯儿不惯劳。就是说,该学习的你得用功,该劳动的你要出力。牛犊小的时候,可以任由玩耍,长大一些,就要穿鼻子套笼头去干活。若是书未念好,活又不会干,这样的“二半吊子”最被人瞧不起,乡人谓之“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这些说法和做法中实际含蕴了一个道理,耕读传家。而且,乡人更看重“武”行当,就是种地。毕竟,书能读出来的很少,成本却不小。夸张一点说,书或可以不念,劳动不可偏废。


  劳动是劳动人的本色,会收麦栽秧乃生计大事。水稻是吾乡主产,春上播种,秋后收割。从种到收,大约经过四个半月。这多天里,浸种,催芽,落谷,起秧,栽秧,灌溉,施肥,除虫,薅草,收割,脱粒,晾晒,直到颗粒归仓,种田人要不歇地劳作。其间最忙碌最辛苦的当是栽秧和割稻。种与收,古人谓之稼与穑,所谓不知稼穑之艰难,即以一种一收来代指农业劳动。


  水稻并非种子直接撒在地里自由生长的,得先育成秧苗,然后移栽。每年谷雨节气开始浸种育秧,这个活儿技术要求高,只有种地“职称”高的人才能操持,一般人不让沾边。育秧人这时候格外受人敬重,披个小棉袄的身影似乎都高大了许多,说句话也十分显底气。催好芽的稻种落在秧池里,一个月上下,秧苗长到一个半拳头那么高,就可以移栽了。

(图片来自网络,谨致谢意)


  


  栽秧一般要先拉秧绳,在水田的对过田埂间用绳子拉起一道道平行线。拉好秧绳的水田,就像一张八行笺。每个人在自己的那一行里栽秧,就好比在八行笺中写字,可以齐齐整整。我参加栽秧劳动,就是从拉秧绳起步的。大约这个活儿轻巧,也没啥含金量,做不好可以重来。秧绳一行拉多宽可是有讲究的,一趟秧大概左右六棵,间距五到七寸,那么秧绳间隔就是三四尺光景。这个宽幅,栽秧人的双脚不必左右移动,立于平行线的行间,一手抓秧,一手分栽,便捷,省劲。


  除了上线成行之外,秧栽得深浅也有学问。“插秧正得十日雨,高下到处水满塘”,陆游这首诗题为《喜雨》,因为栽秧遇上阴雨天,免了秧苗曝晒之苦,又省了车水灌溉之劳,自然喜上心头。毛毛雨飘飘洒洒,小秧苗粉颜生鲜,可是栽秧期间哪能日日下雨呢?农人自有智慧来制造小气候,俗话说,“浅水栽秧,深水活棵”,这就是让秧苗尽快成活的好办法。田里的水若是过深,栽秧就像鸭子觅食扎猛子,没有准头,所以栽秧时水宜浅,薄薄一层。一块地栽好了,就赶紧上水,新栽的秧苗大半截身子有水护着,就不怕被晒了,这就是用深水来养苗活棵。如果栽得过深,一上水,秧苗就没顶了,全闷水里;栽得太浅,水一涨,秧苗随波漾动,可能就连根飘起来了。栽秧的深浅把握,全得力于一双手的千锤百炼。


  栽秧是个技术活,干得漂亮,就是个美术活。高手栽秧,根本不需要秧绳的规范和引领,好似丹青妙手对客挥毫,胸中自有丘壑。但见栽秧人双脚从容后退,双臂左右腾挪,如太极云手,风乍起,衣袂飘飘。一趟栽完,爬上田埂,回头望望,白水茫茫,绿秧依依,一片秧田如同熟宣上写了瘦金体,又好似画了兰草,纵横成行,疏朗有致。栽秧人喝口水,或是抽袋烟,片刻偷闲,浑身松快,一如庖丁解牛,释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

(图片来自网络,谨致谢意)


  


  栽秧甚至可以悟道。栽秧还讲哲理?南北朝布袋和尚《插秧诗》云:“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以退为进,栽秧成稻(道),插秧劳动原来如此深通禅意。都说哲学是对天地自然和社会生活的概括,信然。


  这境界太高,一般人不敢窥探。我对栽秧的认识和理解也只是皮毛,因为更多的时候我只算个板凳队员,或啦啦队员,或后勤队员,但我对栽秧的感受和感情可不是皮毛。“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如鱼在水,冷暖自知。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麦子一抢收,立马放水耕田,耙地栽秧,一刻也不容耽搁。农历的四月中下旬,已经热了,但早晚很凉。起早带晚干活的时候,要穿上夹袄;中午日头一晒,又要脱单。对比最分明的是,身子在阳光里晒着,热的;光腿在水田里立着,凉的;双脚在烂泥里插着,冷的。日晒风吹、蚊叮虫咬皆不谈,单说那水田里的麻蝗,悄无声息地叮上你的腿脚,等你觉知,小半截已钻进皮肉,一把拽出,橡皮筋一样扯得老长,伤口鲜血淋漓。


  宋人有诗云“看插秧针欲忘返”,读来令人费解——伫立田野看插秧,竟至流连忘返?干农活,自然可以看;田园诗,自然可以写。不过,我所描画的,是汗水,甚至伤痕。

(稻子“秀”了,丰收在望)


  


  高考预选之后等成绩的时候,学校放了个短假,时值春末夏初,正是栽秧时节,我在连日的劳作中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这是我所参加的最为密集的栽秧劳动。这些劳动,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躬耕垄亩。躬下身子,弯下腰,这是劳动的姿态。“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得弯多少次腰,才能挣得一把米啊!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些名言,精警深刻,直抵人心,千百年来引人共鸣,劝人向善。


  “一粒米,七斤二两力气”。吾乡俚语,不擅议论,只平平叙说,浅易,却深情。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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